那射進歷史迷宮裡的一顆小小的子彈 - 陶傑

   那射進歷史迷宮裡的一顆小小的子彈 - 陶傑

一聲槍響,可以改變歷史,也能影響全人類的命運。一九一四年爆發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就是因為一響槍聲而打起來的。奧匈帝國的皇太子斐迪南到塞爾維亞訪問,遇到幾個激進學生狙擊。皇太子的汽車,本來走錯了方向,久等的刺客本來想放棄計劃,但皇太子的司機卻及時改道回頭,暗殺目標在最後關頭再送了上門,如果當年沒有這一聲槍響,如果斐迪南的司機沒有改道,一場死傷兩千萬人的慘烈戰爭就不會發生。
一九三八年,中國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衞與蔣介石有權力鬥爭,汪精衞反對蔣介石對日抗戰。蔣介石請汪出國避居,汪精衞卻飛到越南河內,該不該另組政府,汪精衞還踟躕不決。蔣先生卻下令軍統特務首長派殺手到河內追殺汪精衞。幾個殺手在河內高朗街汪精衞暫住的一座洋房附近小心勘察地形,精心部署下手。哪知道在行動的一夜,汪精衞卻與秘書曾仲鳴調換了睡房。特務殺手潛入汪房,劈開汪精衞的睡房,在一片漆黑中向房中掃射,殺死了曾仲鳴,重創其妻方君璧。汪精衞十分悲憤,覺得蔣介石迫人太絕,這才決定到南京去另組傀儡政府。如果當夜汪精衞沒有與秘書換了卧室,中國的現代史就不會出現汪政權的一頁令人尷尬的插曲,汪精衞在歷史上也能保清白的忠節。
一響槍聲如果沒有致命地擊中,也會引起災難的後果。一九一八年八月,蘇聯的布爾什維克共產黨領袖在莫斯科的工人集會發表演說。一個名叫芬妮卡普蘭的少女,身懷手槍趕到集會現場,向列寧開了一槍。卡普蘭有深度近視,那天她很吃力地瞄準了列寧,一顆子彈也打中了列寧,但因為視力模糊,打偏了離列寧心臟五毫米。列寧受傷,但救活了一條命,卡普蘭當場被捕,被革命政府處決。
這一年,十月革命雖已成功,但列寧的權力還沒有真正鞏固。如果那一天卡普蘭這一槍可以瞄準一些,向中偏挪五毫米,擊中列寧的心臟,蘇聯初生的共產政權在歐洲的軍事圍堵和親沙皇的白軍之下就不會活下來,人類世界包括中國──就免除了一場二十世紀最殘酷的浩劫。

二○○四年三月十九日下午一時四十五分,台灣總統陳水扁在台南拉票,站在吉普車上,也響起了離奇的一槍。在電視播出中了槍的陳水扁,滿臉狐疑按住血染的肚腹時,一百年的幾響散亂的槍聲迴盪在我心頭。這一槍幫助了陳水扁,但很可能從此毀滅了中華民國。國民黨的連戰因此以兩萬多票飲恨落敗。這不但是連戰的個人榮辱,而且更可能牽動整個中國和世界的命運。
如果陳水扁連任,二○○六年修憲勢在必行。如果李登輝夠長壽,二○○八中國舉辦奧運在即,台灣不可能沒有更激烈的政治獨立行動。民進黨政府再掌權一屆,會刺激中國的軍方保守勢力抬頭,像李登輝一樣,中台這盤棋局,很可能變為明明已經「退休」但又發揮重大影響力的老人的最後一戰,陳水扁身中這一槍,會不會像芬妮卡普蘭那一槍,只差五毫米,就掀起一場災難,在百年之後,會更看得分明。
民進黨政府一任四年,已經重寫了台灣政局的基本遊戲規則。但民進黨的信仰是「治台必須是愛台灣的台灣人」,這一點與中國對香港的要求「治港必須是愛國者」的思維一致。一個是以血緣族裔劃線──出身外省、本土長大、無論如何辯白多麼「愛台灣」,也不算台灣人;沒有愚忠「愛黨」,擁有獨立思考,無論如何自稱「愛國愛港」,也不成為「愛國者」。民進黨努力「去中國化」,但把一個空洞的觀念化為一面圖騰,然後煽惑理性薄弱、教育質素不高的閩南鄉民的情緒,與一海之隔的香港土共勢力的作為極為相似,心胸狹隘、盲目排他,以革命的激情而不是科學的思辯來把「民主」一詞偷天換日的功夫,都非常的「中國化」。
陳水扁身中的一槍,雖然發射的始末疑點重重,但子彈的墜落點,不是在他的後背和夾克之間的空隙,而是在中國政治文化迷宮的深廊之中。
(圖)陳水扁前日中槍,腹部滲出血水(紅圈示),令昨日選舉產生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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