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 - 陶傑

平台 - 陶傑

人人都知道,七八十年代大陸最流行的一個動詞,叫做「搞」。你是搞甚麼專業的?我搞科研,他搞社會調查,我的表叔搞歷史論述,最近搞李自成,搞完李自成以後,還準備搞李鴻章、搞胡適,搞好這些目標任務,也就該從崗位上退下來了。
這個搞字,應該是譯自法文的一個百搭動詞,叫做Faire。
九十年代,大陸還有一個名詞很流行,叫做「組成部份」。「銀行是金融經濟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份」,「市場調查對於產品的傾銷是一個主要的理論組成部份」,「陰囊是男性生殖系統的一個關鍵的組成部份」。
二○○四年,人人下海經商,十三億人最流行的名詞,叫做「平台」。全國要打造農業發展的經濟平台。城市建設是市場經濟的具體平台。金融市場要有自己的資訊技術平台。一對男女準備結婚,要找房子,算算男女雙方收入支出的流水賬,建立物質基礎的平台。

「平台」兩個字,勝在若有若無,在抽象和「具體」之間,看得見,但摸不着。人人都沒有見過一座「平台」的全貌,但閉上眼睛,卻又能領悟「平台」是甚麼||總之是一座水泥般的建築物,有如從前蹲着用的茅廁,要踩着一雙布鞋,踏上一級,向下吐一口痰,提着一桿水煙噗嗤噗嗤地抽兩口,脫下褲子,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摺好的人民日報,慢慢享受一瀉千里的快感。有這樣的遙遠的記憶,平台上最先那原始的蹲,「平台」兩個字,在一個步向現代化的農業社會,更加深入民間,一說大家都明白了。
有如「說三道四」由大陸的輿論傳染了特區的官場,香港人最近也漸漸發現「平台」這個名詞也很百搭。「國家的CEPA為香港的經濟復甦打造了平台」,「政府投資三億創意基金,用作經濟轉型的資本平台」。但香港人意識中的平台,叫做Podium,只是大廈電梯裏那個G的按鈕上的一個P,也就是買樓如果肯買低層,經常會附送的那一片十呎乘八呎的露天面積,可以放幾盆花,可以晾衣服,也能供奉一座小小的四面佛。
但香港的「平台」,最多卻是跳樓人士高空飛墜的着力點。「一名失業漢從三十八樓跳下,撞塌了幾個晾衣鐵架,墮斃在三樓平台,肝腦塗地慘死。」平台,是許多香港人英雄末路的葬身地。但是,既然「平台」兩個字已經成為神州第一名詞,成為中國現代化過程中十三億人日常溝通的一個不可缺少的語言組成部份,為了維護中文概念的純潔,香港的跳樓人士,下次搞自殺向下縱身一躍,可不可以跳得遠一點,摔死在馬路上,還我一個不受腦漿和殘肢污染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