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肉唐人街 - 陶傑

人肉唐人街 - 陶傑

不一定要「非中國化」,但下一代去外國讀書,一定要「非唐人街化」。
既然父母替你交了學費,讓你到波士頓或牛津郡讀寄宿學校,要知道周末還要乘火車去紐約倫敦的唐人街吃一碗雲吞麵,是毫無建設性的無聊事情。
懷念祖國、心繫香港?不要用那麼老土的藉口騙自己,那是無病呻吟。應該盡快讀完《魔戒》的英文全集,以便增進與鬼仔鬼妹的溝通,陳冠希為何在中環遭到圍毆,傷勢有多重,不關你的事,不值得在網上看完了香港的娛樂新聞短訊,然後再坐車到唐人街買一本八卦周刊繼續追蹤。
有了唐人街,小孩容易初則無心向學,繼而患上了唐人街型的自閉,在外國的校園格格不入,漸漸覺得自己「受歧視」,最後,他自戀地愛上了唐人街,就像一個小孩沉迷在他的玩具反斗城,不想長大,不想走進成人的世界。他在唐人街吃一碗雲吞麵時,忽然在熱氣蒸騰中有所頓悟,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其實太早地蛻變成一位維園阿伯,錯覺卻是他以為已經邁進了思想成熟的新境界,他其實變成了一條民族主義的毛蟲,卻以為已經是一隻曾經滄海的彩蝶。

留學過西方的許多華人,即使後來得過諾貝爾物理學獎,為甚麼他們的思想見識總是有很大的局限,又喜歡論政從政,觀點又是那麼可笑?因為他們人在美國,卻始終不曾走出過紐約那片幾公里平方的唐人街。保釣、李小龍、尼克遜訪問中國,於梨華的小說。牛排薯條始終及不上一碗雲吞麵那麼香,或許是,但多愁善感的激情,其實妨礙了他們的心靈發育,因為唐人街是一座囿束視野的圍城。
在圍城裏困得越久,即使是哈佛的工程博士、柏克萊的電機碩士,都自命為留過洋的高級知識份子,最終他們的心境變成了一座小唐人街:陰暗、狹隘、有說不盡的小Gossip和無端的嫉妒和憤恨,一生都不肯捨棄口袋裏的美國護照,卻喜歡終身教訓下一代要熱愛由江青到江澤民的紅色中國。你略表異議,他就會喋喋不休地細說從前賣豬仔的華工是如何捱鬼佬踢屁股。你終於放棄了他,打個呵欠,不無憐憫地欣賞着眼前這頭情意結的動物,你會看見他的額上豎着一座牌樓,他的臉孔扭曲成石獅子的容顏,就像聖經裏羅德的妻子,上帝叫她走出埃及,她卻偏回過頭來,結果變成了一座鹽柱,眼前這個很愛國很愛國的中年美籍華人,其實已經變成了一座人肉的唐人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