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br>在瘟疫的時代尋找思辯的疫苗 -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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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瘟疫的時代尋找思辯的疫苗 - 陶傑

氣候乍寒還暖,社會的氣氛卻幽陰詭譎。人類上下五千年,反智的言論不時湧現,流氓的邏輯經常盛行,法治和自由,時時遭遇攻擊和威脅。在「言論禽流感」的政治瘟疫期,需要注射理性的預防針,無懼、無憂、無怖、無惑,勇敢地對付歷史的挑戰。
我很少介紹書,一來自己讀書,看書的抉擇很主觀,你喜歡的書,別人不一定投緣。讀了一本好書,與作者的心意契合,也不過是作者與讀者兩人間的私隱,其實很難像當前最流行的一個濫詞,叫做與人「分享」。

但是在言論瘟疫的非常時期,卻不妨例外。知道一冊可以加強對詭辯和魔障的抵抗力的論著,覺得像一種疫苗,總希望多一點人知道,讓多一點人得到一點抗體。在中世紀歐洲的黑暗時代,教廷專橫地建立絕對權威,壟斷了聖經的所有解釋權,嚴禁修道士笑,因為笑是對上帝的無禮;也不准行僧吃得太飽,因為飢餓能令人懺悔贖罪。鼠疫伴隨着獵巫的火燄一起吞噬着大地。如果牛頓的科學理論能早出現三百年,教廷的專權或許可以早一點結束;如果科學能早一點衍生現代醫學,那時有了黑死病的疫苗,歐洲就不會有兩千萬,約三份一人口死於一種不治的頑疾。

今天的香港人,比起五百年前的歐洲還是幸福得多。中文大學前哲學教授勞思光撰寫的《歷史之懲罰》,是當前提高理性思辯能力、對抗病毒的一種疫苗。這本書之好看,是作者有如先知,一早就預知了一個極權社會的流行病,並協助讀者識破許多語言的魔障和陷阱。

《歷史之懲罰》有一章,名為「言論的欺詐」。勞思光教授說:「流氓詭論的盛行,許多人一方面自己用這種詭論自欺欺人,另一方面也聽慣了別人用這種詭論而不以為怪。詭論漸漸變成了『正常』;它直接地破壞了是非標準,間接地養成人們排拒正論的心理趨勢。就中國而論,似乎多數知識分子都無意為掃除這種詭論而用力。加上政治的幾次變化,又提供了詭論的發展條件。每一次不光明的政治勢力當權,就有一大套流氓的詭論被御用宣傳家製造出來,成為流行的口號、官方的論調。社會受了這種影響,對詭論習以為常,病也就愈加難治了。」

甚麼是流氓的詭論呢?勞思光舉了一個例,當項羽捉了政敵劉邦的父親,威脅要把劉邦的父親烹殺掉。劉邦一點也不着急,對項羽說:你我情比兄弟,我的父親,也就是你的爸爸,你要把我父親活煮來吃,也就是活烹你自己的父親一樣。如果是這樣,請你把劉老爺子烹吃之後,也分一杯肉羹給我,讓我也嘗嘗。

這就是流氓的詭論。劉邦自己不顧真實的父子之情,卻偽善地對項羽揑造了一種「手足之愛」,並把這段虛擬的「兄弟關係」偷天換日取代了真實的父子倫理。
劉邦是流氓,這就是流氓的邏輯。

除了流氓的邏輯之外,勞思光認為,還有一種「強盜的邏輯」。強盜一旦把自己的搶劫行為的定義,解說為「替天行盜」、「劫富濟貧」,他們搶劫,就成為正義的行為,民間捉拿強盜,反而是不道德之舉。當強盜壟斷了搶劫的暴力特權,只有他可以顛覆前朝的政體,你質疑他的合法性,就是想危害整個天下,此時他就建立了「強盜的詭論」,暴力成為一種特權。勞思光認為,這時他就會說:「不論你有理無理,你再和我爭,我就和你打架。」

勞思光指出:「如果我們有一分對真理的嚴肅真誠,則我們對一切詭論都必須早作澄清。欺詐的言論,使知識分子精神墮落。不要以為我過度悲觀,隨便打開一張報紙、一本刊物看看吧。不是到處充滿流氓的撒賴、強盜的橫行、以及為強盜作幫兇的可憐論調嗎?嚴肅的心靈何時重新顯現力量?我們這個時代正等着這一線光明。」
一本優秀的著作,是超越時間的。勞思光的《歷史之懲罰》寫在一九六三年,今天讀來,卻歷久常新。

星期天介紹一本哲學的論著,略嫌枯燥了一些,但閱讀「思考型」的書籍,是董政府為「中產階級」下定義的「五大原則」之一。天花不再殺人,是因為有識之士發明了牛痘。讀書就是種痘,大家一起來強身吧。
(圖)勞思光教授撰寫《歷史之懲罰》時,有如先知,一早就預知了一個極權社會的流行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