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客人讀牆上一幅《心經》,大概讀到這「不生不滅」,發現夾在玻璃下的經文,有一隻蛀蟲;蟲,比芝麻還要小,像宣紙一樣顏色,不仔細看,這蟲,就可能永遠住在這幅《心經》裏,仍舊「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但客人看到了,喊一聲:「有蟲!」
我當下的反應是:一隻食指壓在玻璃上,要讓蟲,即時涅槃。
蟲不犯我,我不犯蟲,為什麼忽然頭腦裏空洞洞地,只有一片殺心?
佛說:眾生「悉有佛性」。但眾生,我懷疑,同樣「皆有殺心」。
見蟻,殺;見蟑螂,更殺。純粹的本能反應,不必思考,見了,殺了,忘了;再見,再殺,再忘了。我們天生就殘忍,就不仁;能放螻蟻一條生路,是修為,是修養,是終於明白:濫殺,不好。客人擋一擋,我緩一緩,蟲子得保小命,仍舊活在經文裏,身體力行,吃一口紙,念一段佛:「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這不是很有功德麼?
「要沒有蟲,可以把《心經》擱到太陽下,曬一曬,蟲就不住在裏面。」客人說。簡直是開導我了。人,把自己也擱到太陽下曬一曬,光明正大,也不易長蟲。「說到底,殺心,不容易息滅。」我說:開了電視,就有想宰殺的畜生。「畜生,也有畜生的價值。」客人豁達,認為:就算人人都像曾憲梓,也有好處。「有什麼好處?」「不必另闢動物園,小朋友,每晚六點半,都可以在新聞報道看到臭屁蟲和鱷魚。」客人說完,化成一位高僧,飄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