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沒有在校園中欺凌過人,或者被人欺凌過?
校園是一座小小的森林,我們都曾經以為自己是物競天擇的強者。我們是獅子、老虎、黑豹,是上天賦與食肉本能的Predator。
一個成長中的少年,胸臆中有千噸難以名狀的躁動和悲憤。父母很保守,你難以與他們對話。班主任很沉悶,你聽不進他們的訓誨。教Physics的那個男教師,才大學畢業,像煙花般爆了一臉的青春豆,講課時腼腆得像一個同性戀者。你看不起他。
周遭的一切,你看不順眼,有一團炙熱的岩漿在你的體內湧動,在找尋一個迸爆點。每天在沐浴時的那一點點機械式的宣洩,那一陣狂喜的快感,最初雖令你以為擁有了一個黑暗中的天使之伴,但隨着日子的飛逝,不但再難令人滿足,而且還使你陷入苦惱和空虛的深淵。
你開始尋找獵物。你發現課室裏靜靜坐在一角的那個同學是新移民。他說話結結巴巴帶有一種奇異的口音。他的頭髮像一堆蒙灰的亂草。他的眼睛很小,他有一排黃濁的亂牙。他靜靜地上課,悄悄地放學,但你忽然對那張臉孔浮生一股厭惡,厭惡澱積為一腔無名的仇恨。
上體育課時你暗暗用手肘向他猛頂了一下。他「哎喲」地低喊了一聲,但沒有反抗。你認定他屬於自然界裏的一隻綿羊。第二天小息,你與他同廁,冷不提防向他的腦門狠擂了一記,他沒有再叫喊,只是怔怔地看着你,那眼神充滿了困惑和恐懼。
那一刻你擁有了權力的快意。有一個人竟然臣服在你的淫威之下。他不敢報告老師,他不敢告訴他母親,他更加不敢還手。從他的懦弱裏,你得到了有如王者一樣的自我肯定。你認定你對他的欺凌沒有錯,獅子在草原上撲擊一隻綿羊,是一種本能,那是生物課本裏的物競天擇論。
你拉攏了三兩個死黨,把他鎮壓了一學期。有時是短短的群毆,有時是尋開心地游擊式的偷襲。他把一切都吞咽下去。因為他的功課不好,第二年,他沒有再來上學。十年過去了,今天的你已經成長。當年這陰暗的一頁無法傾訴,只有你自己知道。有時那幻弱的同學闖進你的夢境,在夢裏你摟抱着他,淚流滿面,說:對不起,我當年欺凌你,是我的無知,對不起……。
能彌補那些罪孽嗎?你想在報紙登一段尋人廣告,只為了向他深深地致歉。但你再也找不到那位小同學,你把一束懺悔的鮮花長供在心田,日出日落,永不凋謝,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