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專欄:自殘愛國 - 李怡

李怡專欄:自殘愛國 - 李怡

有關愛國的爭論由來已久。約四分一世紀以前,筆者訪問過儒學大思想家徐復觀先生,他談到愛國,可說是一針見血。他說:「最基本的問題是:你要愛國首先要愛我共產黨,你不愛我共產黨就是反革命,就不能算愛國。那我現在問,你做得一塌胡塗,我並不愛你共產黨,我只愛國家,這樣算不算愛國?所以說,一定要把國放在黨之上。黨有功有過,國無功無過,一切的罪惡不能說是國家的罪惡,一切的錯誤不能說是國家的錯誤。不論國家怎麼樣!我愛國是問心無愧的。國家愈困窮我愈愛。現在你把黨放在國家之上,先愛我,你才算愛國,我愛你愛哪一點呢?」
徐先生的國家,指的自然是普世觀念的「土地、人民、主權」的總和。「國家愈困窮我愈愛」。我們看古往今來,著名的愛國者,都是在國家遇到困厄時出現的,屈原、岳飛、文天祥、孫中山、秋瑾、魯迅,哪一個不是公認的愛國者?哪一個不是在國家困厄時挺身而出?又有哪一個不是與當時的執政者意見不合,甚至被視為大逆不道?但真正的愛國者,愛的是土地、人民、主權,而不是當權者。因此,真正愛國者「是問心無愧的」。
國家的定義中含有「主權」這一項。對於「主權在民」的國家,即由人民投票授權而產生執政者的國家,愛民與愛國並無衝突。然而,對於專權政治的國家,當權者就有意把「國」與「政」混淆,不但以「政」代國,甚至「以黨代政」進而「以黨代國」,這就出現黨國不分,愛國必先愛黨的胡塗觀念了。

八十年代初,中國作家白樺在他的小說中,提出「你愛祖國,但是祖國愛你嗎?」受到中共的批判。但實際上白樺所講的「祖國」,也是黨和政府,即你愛黨和政府所操控的「國」,但黨和政府的「國」愛你嗎?黨和政府的「國」讓你受這麼多罪,含這麼多冤,顯然不愛你。
即使是經人民投票授權的政府,也往往不經意地「以政代國」。六十年代初,美國總統甘迺迪曾對人民說:「不要問國家為你們做了甚麼,應該問你們為國家做了甚麼。」這是要人民無條件愛國。其後,美國捲入越戰,泥足深陷,美國人民為越戰付出沉重的經濟代價以至生命的代價。於是反戰人士把甘迺迪的話倒了過來:「不要問我們為國家做了甚麼,應該問我們的政府為我們做了甚麼。」
最近,讀到台灣訪港著名作家龍應台的訪問記,她被問到香港最近的「愛國」爭議時說:凡是需要強行灌輸的「愛國」都是可疑的,當國家可愛的時候,人民自會愛她;當國家不可愛,人民自然討厭她。問題應是:這個「國」要做甚麼來讓香港人愛她。她說的「國」,當然也是對外代表國家主權的「政」。倘若「有功有過」的黨與政,不是做一些事來讓人民愛「國」,而是打出「愛國」的旗幟,要人民放棄普世人權中應享的政治權利,那麼「人民自然討厭她」。
正如專欄作家張翠容前幾天的一篇文章所說,如果「愛」要改變自己的性格,連尊嚴權利也放棄,那只是自殘。許多愛國老人要自殘,那是他家的事,多數香港人當然不要做自殘的愛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