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明
先說一個笑話。美國在九.一一後,急欲改善自己在中東回教國家的形象,於是到紐約的廣告公關界找猛人做副國務卿,專責處理公共外交及事務。誰料此路不通,阿拉伯人仇美如昔,負責人掛冠而去。剛接手的是國務院前發言人MargaretTutwiler,她日前在國會承認,美國形象的而且確大有問題。
有議員說:「要扭轉乾坤,看來非請KarenElliottHouse出馬不可!」
另一位議員說:「乾脆解散這部門,改由《華爾街日報》做算了,又可以省回一大筆,減少財赤。」
笑話這樣貶《華爾街日報》(TheWallStreetJournal)為美國政府喉舌,當然不公道。但如果全世界有更多人閱讀這份有一百一十五年歷史的報章,細心玩味它評論版的精神:「自由的市場,自由的人民」(freemarkets,freepeople),我相信反美浪潮必定銳減。
至於笑話中議員要她出馬的人物,中文名字叫賀開宇,她是WSJ的出版人,也是母公司道瓊斯的高級副總裁。
賀開宇上星期訪港,在香港總商會及美國商會合辦的午餐會上,說布殊總統具備成功領袖的條件(先有一套核心價值、有勇氣去堅持,並接受不公平的批評),說美國攻打伊拉克是正確、說美國該維持龐大軍費、說英國廣播公司的問題在於是國營而非私營等,在在顯示WSJ的鮮明立場。
很多人以為,WSJ保守而親共和黨,賀開宇不以為然。她告訴我,保守一般是指支持現狀,但WSJ的精神樂觀進取,絕不守舊,而且不像別的報章在競選期間會公開支持某候選人。我記得一個統計,《紐約時報》在過去幾十年來,每次總統大選都是支持民主黨的。
賀開宇告訴我:「我們有一套恒久的哲學,認為自由市場是在全世界創造和平與繁榮的最佳方法。這就是我們鼓吹的。誰贊成這一套的,我們就支持他們;誰反對這一套,我們就反對他們。」
為WSJ這一套看法發揮光大的,是剛去世兩個月的白德理(RobertL.Bartley)。他執掌社評版三十年,深信社會只要奉行WSJ的哲學「自由的市場,自由的人民」,理性就會得勝、進展就會出現,問題就會解決。白德理在○二年底最後一次以總編輯身份寫專欄,最後一句話是:「從事新聞工作而言,我最自豪的誇耀就是,我負責的是美國唯一一個可以促銷報章的社評版。」
賀開宇告訴我,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原本不喜歡白德理,因為白德理抨擊基辛格想與蘇俄談判裁軍,但基辛格後來非常欣賞白德理。
賀開宇說:「白德理強而有力推行他一套,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但他的想法一貫,一向主張減稅、自由市場、自由貿易、政府少干預,所有都跟WSJ的哲學相符:市場是最佳良藥。」
白德理有強烈的主張,曾否跟報社管理層有衝突?賀開宇回憶起一件小事作回應。時為一九七八年,中國開始開放,WSJ當時的出版人宴請到訪的中國代表團,但當天的WSJ社論,剛好以「赤色中國」來形容北京,出版人一點也沒有不高興。
賀開宇說,WSJ深信編輯獨立自由,讓編輯部自由做事,總編輯就負責身體力行報社的哲學。她說:「未經考驗,你未算真正有原則。如果通不過考驗,你就沒有原則。」她提醒我,《亞洲華爾街日報》曾在新加坡碰釘,但報社堅持言論自由新聞自由不妥協。
報章報道一些負面消息,又月旦人事,總會得失人,也可能蒙受商業損失(如商家抽廣告)。WSJ也不例外,賀開宇也記不起有多少廣告商抽稿,但報章的信譽才是最根本的。她說:「讀者看WSJ,是因為他們相信我們報道的東西,所以我們要堅守高標準。當然,如果你出了錯,就必須更正和道歉,但如果你沒有錯,那沒有辦法。」
賀開宇跟我談話時,一直保持專業冷靜和嚴肅的語調,但談到新聞自由時,這位由記者、編輯出身一路扶搖直上的出版人,也略帶一點激動地說:「我自七四年起在WSJ三十年了,最美妙的是,從沒有人要我妥協。這其實是本應如此的事,但我想不是所有新聞工作者做事的地方皆如此。」
有多少人因為WSJ的社評版而買報紙可能不易計算,但WSJ每天逾二百萬份的銷路,肯定是美國全國性的大報。就以《紐約時報》來作比較,《時報》的銷量雖然也有一百一十萬份,但三分二的讀者都集中在東岸,比WSJ全國分布平均些差得遠。
我數年前訪問過道瓊斯的另一位高級副總裁郭樂富(L.GordonCrovitz),他對我說:「我們自己有個笑話,道瓊斯刊物的社評版,在很多地方都被視為激進,但在香港就變成溫和與主流。」香港暫且不說,我認為WSJ在美國也成主流。為何有此一說?就看看以自由派重鎮自居的《時報》吧,它最近邀請了新保守主義《旗幟週刊》(TheWeeklyStandard)的資深編輯DavidBrooks加盟社評版做專欄作家,順應市場也。另外,英國Pearson集團旗下的《金融時報》和有股份的《經濟學人》雜誌,在攻打伊拉克等問題上都算親美;無獨有偶,這兩份報刊都在力爭美國市場。市場的威力於此可見一斑。
WSJ一向跟香港有緣,大家的自由市場信念相若。WSJ跟「傳統基金會」每年評定的經濟自由指標,香港連續十年奪冠。我一向都對此指標有保留,香港縱使還很自由,但特區政府大體上已背離自由市場原則,有形之手日漸活躍,真的不配做全球最自由之都。
我向賀開宇提出這點,她答今年WSJ的社評其實也有表示,指標沒有包括政治自由在內,否則香港分數必然大跌。她說:「要保持經濟自由,必須要有政治自由。如果政治自由受挫,經濟自由也將不保。」另外,她又指出,指標是比較各地的目前情況,不是比較某一地方昨日和今天的情況。以此作準,香港仍是第一。
WSJ社評版近年開始更着重,自由必須在法治和道德價值之下才能持久。我認為,WSJ下年度再跟「傳統基金會」審視各地自由狀況時,應該把法治和道德這兩個元素包括在內,這才能較真實反映狀況。
賀開宇在演講和訪問中都沒有多談香港,但她提及華府的確關注香港的情況,也有些憂慮,怕北京會錯估形勢。
對香港的忠告,賀開宇還是那一句:「遵從WSJ的精神──『自由的市場,自由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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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本報論壇版主編、公共事務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