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月旦:又見真娘墓上詩 - 古德明

常山月旦:又見真娘墓上詩 - 古德明

古德明

一九八二年崛起的歌星梅艷芳盛年辭世,社會一時轟動:報紙連日出版特輯,甚至出版號外;政客無分左右,由董建華、中共駐港辦公室副主任李剛以至吾爾開希、劉千石等,或送花圈,或親身到靈堂致祭。殯儀館外,數以千計歌迷麕集,望風雪涕;報紙雜誌上,無數作家撰文悼念,善頌善禱。梅艷芳成為董建華所謂「香港典型成功例子」。
唐朝有一位樂妓叫真娘,艷名遠播,時人比為錢塘蘇小小。她去世後,葬於武丘,「行客慕其華麗,競為詩題於墓樹」(《雲溪友議》卷六),盛況不會輸於今人之悼梅艷芳,連白居易、李商隱都不能免俗。書生譚銖於是寫了一首絕句:「武丘山下冢纍纍,松柏蕭條盡可悲。何事世人偏重色,真娘墓上獨題詩?」今天,我總算明白這首詩了。
《唐朝紀事》說,譚銖七絕既出,真娘墓上「題(詩)者遂止」。這話顯然不對:千百年來,墓上塗鴉者絡繹不絕,只是「真娘」這名字不斷在變,曾經變作「林黛」,曾經變作「林鳳」,目前則變作「梅艷芳」。
現代政治家戈巴契夫當年解放了過億百姓,但假如今天去世,未必會成為頭條新聞;作家索忍尼辛當年筆撼共產集團,假如今天也去世,最多只能佔報紙一角。梅艷芳之死實在發人深省。

有人說,梅艷芳支持六四民主運動,是「愛國歌星」;那些人一定沒見過這位愛國歌星後來倚着中共駐港代表張浚生拍照。也有人說,梅艷芳代表了「香港精神」;那些人一定沒想到這香港精神在舞臺上淫蕩的動作。從前題真娘墓者只是「慕其華麗」,今天題墓者似乎不必以「愛國」、「香港典型」等為言,戰國齊宣王說「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他比新中國的董建華、張浚生等老實得多。
說到聲色,我是為梅艷芳惋惜的。她有那麼優美的聲音,卻沒有一首優美歌曲傳世。「他將身體緊緊貼我,令人忘記理智放了在何」之類歌曲,不論道德,只說文詞,已把一個金嗓子糟蹋了。當年任劍輝的歌喉,也須配唐滌生的詞章。
當然,今天唐滌生復活,不會有人聘他填詞了。香港文化已經由「落花滿天蔽月光」變成梅艷芳唱的「Whywhytellmewhy,夜會令禁忌分解,引致淑女暗裏也想變壞」。
我想起清朝龔自珍的《己亥雜詩》:「我替尊前深惋惜,文人珠玉女兒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