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瑜亮 - 陶傑

一時瑜亮 - 陶傑

在中國成語中,「既生瑜,何生亮」是很悲壯的一句話。在一個大時代,群雄並起,最後只剩下兩個為了爭奪美好的江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還有項羽和劉邦,蔣介石和毛澤東,拿破崙和威靈頓,還有《盲俠決鬥用心棒》裏的三船敏郎和勝新太郎。兩個決鬥的人物,四目對視,空氣靜穆得像蒸餾過一樣的清純,兩個男人就這樣互相凝視着,那麼純粹的眼神,甚至超越了仇恨,誰先拔鎗,命中了敵手,Winnertakesall,誰也就擁有了一切。
既生瑜,何生亮,在現實中,兩個英雄都交了手,一個贏了,另一個倒了下去。但對於歷史的觀眾,卻寧願他們從來沒有開展那一場致命的ShowHand,更樂見他們豪賭時的勇毅與計謀。既生瑜,何生亮,何必一定要分勝負?兩個英雄的對視,就像天空的大犬和獵戶星座,像牽牛星和織女星,那銀光閃閃雄峙的距離,就是永恒之美。

過去五年,關於希特拉的傳記,在全世界賣出了三百萬冊。關於希特拉的死敵邱吉爾,今年還有四百多冊有待出版。在缺乏領袖的人才的蒼白年代,即使像希特拉那樣的魔王,殺了那麼多人,世人也求才若渴地學習他的權謀,因此逐漸產生了「希學」(Hitlerography)這樣一個最新的名詞。但只研究希特拉是很容易中毒的,必須同時也閱讀邱吉爾來彌補,正如服用了類固醇,有副作用,也必須同時吃利巴韋林來平衡。
一時瑜亮,各自在敵對的陣營,其實卻都有相似的氣質,只不過命運把他們各自擺放在楚河和漢界,他們在四目凝視之間,其實充滿着相惜和傾慕||我們本來是一對知己,但命運為甚麼把我們擺放在這樣的處境呢?
更多的悲情,是根本沒有對手。一九九二年,彭定康來到香港,希望遇上中國的對手,他期待中國派一個有份量的人物與他一起玩這一局,他以為以中國三千年的文明,一定會有一個「天下英雄,使君與操」一樣的魅力政治家來與他決鬥,但沒料到中國關上了門,在圍牆裏叫罵的全是嘍囉小角。今天的香港,卻連剩下的一個寂寞的英雄也走了,只剩下一個結結巴巴的董特首。香港人不是愛懷舊,只是人從來都欣賞一場凝視中的英雄對決,即使一切都靜止,即使劍永遠沒有出過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