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大殺果子狸,在一張新聞圖片裏,一隻果子狸囚在籠子裏等待殺戮。小動物露出臨死前絕望的眼神,充滿怨恨和恐懼。
動物的眼睛是會說故事的。狗和貓、馬和牛,牠們的眼神往往最堪閱讀。有沒有見過一隻御着石磨的驢子?牠的眼睛閃動着天愁地慘的宿命觀。眼睫毛很長,眼神哀傷而落寞,默默地承受着悲慘的命運,從來不曾想到過反抗。
籠子裏的果子狸,眼神流露着深不可測的苦難。牠不幸降生在一個蠻族的社會,牠本來屬於森林和田野,按照着自然的生態程序誕生、覓食、死亡,是廣東省的中國人把果子狸從自然擄來暴發的城市,他們自己受到應得的天譴,卻把無辜的果子狸滅族來報復。
果子狸的眼神深如枯井,載不下天哀地慟的冤情。對於小動物,這整個國家就是一座大煉獄。
前生必須干犯了天大的罪孽,輪迴時才可以降生在中國,成為一頭果子狸、一隻穿山甲、一隻華南虎,成為一個嗜血的民族盆中的野味飧。
動物不只是用來飼養的,也可以成為欣賞的對象。但在一個視生命如賤泥的文化傳統中,動物處於一部仇恨的絞肉機的最底層。
一個大陸作家憶述過年輕時下放農村的生活。他看見農民養了一頭老黃牛,利用黃牛耕了一輩子地。最後,黃牛老了,瘦成一把骨頭,連宰來吃的價值也沒有。農民夫婦把老黃牛趕到懸崖邊,合力把老黃牛推下去。老黃牛嗚咽着,與人角力了半天,終於不支滑了腳,但一對前蹄還死抓着崖邊不放。農民夫婦狠狠踏着牛蹄,嘴裏一直罵,直到老黃牛鬆了手,淒嘷着下跌到萬丈深淵。
這該是近年來最令人難忘的一段「中國現代文學作品」之一吧。作者沒有描述老黃牛臨死時的一對眼睛。他沒有走上前仔細地閱讀那絕望的眼神—恐懼、怨恨,還有困惑。
一個外國朋友曾經告訴我,住在中國久了,感覺只有一個字,就是Demoralising—他覺得這個國家太缺乏基本的公義,人性冷漠而殘酷。忽然我想邀請他看看這張果子狸的圖片,他會在餘生的噩夢中永遠看得見雙果子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