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有一部電視片集《尋找他鄉的故事》,講述海外華人流落異國,如何勤勤懇懇,默默耕耘,開創事業,最多的是開餐館,有的犁田種菜,有的販賣皮貨,有的針灸行醫,除了沒有如實記述娼妓和黑社會,遠遠不夠「客觀持平」之外(不要忘記,性工作者和綠林人士也是華人,也一樣會有「鄉愁」),拍攝手法相當純樸。
但是,每一個「尋找他鄉的故事」,都幾乎有一組像七十年代台灣文藝導演李行的《海鷗飛處》一樣的鏡頭,編導喜歡叫那個自願選擇離開中國、到外國發財的華人,站在大海邊,對着日落,有海浪拍岸的嘩啦嘩啦聲,配上一段令中年人一聽就傷感的罐頭文藝音樂,加插一段男音的旁白:某某雖然離開了家鄉,但心中還是惦記着祖國,想念着遠方的親人,他希望有一天,當他實現了理想,就可以回去與親人團聚。
幾乎集集都以這一類指定鏡頭來結束,看一集還覺得很有趣,多看幾集,就不禁叫人狐疑:既然在外國生活那麼痛苦,中國的共產黨政府又沒有放逐他,為甚麼不回中國?幾乎想打電話到電視台問:你們這套片集,裏頭的主角如果缺錢買機票回上海,我可以帶頭贊助。
而且,中國改革開放,據說商機無限,有大量「海龜派」回國當跨國企業開在北京上海的辦事處的「駐華總裁」,為甚麼還有那麼多中下層的人口,偏要到俄國、非洲、中東去「闖天下」?中國有甚麼問題?尋找他鄉,到底為甚麼?這個以「愛國」稱著的特區電視台,半點也沒敢面對。
其中有一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信奉回教,不知怎樣去了中東。他說,天天唸可蘭經,每星期五祈禱,但是,晚上一想到家鄉的父母,就睡不着覺,每一次打長途電話回中國,與父親通話,就是最大的快樂。
說着說着,滿眶熱淚,抗拒不了地心吸力,熱咧咧流在面頰上。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這是唐詩的人文意境。今天有飛機和互聯網,「鄉愁」兩字不但已再無傷感,而且也逐漸成為歷史名詞。
蔡瀾每次打長途電話到三藩市,問小說家倪匡:甚麼時候回香港?倪匡哈哈大笑:在這裏,生活好快樂,才不要回來。
鄉愁?去他的。倪匡是一個幸福快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