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技人之死 - 陶傑

特技人之死 - 陶傑

特技人柯受良逝世,死者是性情中人,對朋友真心,雖然在極為現實的圈子裏並非大紅大紫的天皇級人物,也贏得一片真心的哀悼。
年已半百,綽號還叫做小黑,已見趣致。皮膚黝黑得像一頭剛生下來的豬崽,像一斑來的不滅的胎記。家在台東,瀕臨太平洋,風霜的臉龐別有一汪海鹽的味道。老爸說:這孩子自小喜歡玩命,到今天還愛玩飛車,每次表演,老母就急得老淚縱橫。
說到猝死在女模特兒的家中,老父就來了氣:早就叫他正正經經討個良家婦女做老婆,他還是愛跟演藝圈亂七八糟的女人搭上,小時候說不聽,年紀大了怎會聽,也罷了,命是他自己的。
活脫脫是父親教訓五歲小孩的口吻。確實是個沒長大的老小孩,雖然不一定像他唱的那首名曲一樣笨笨的。就像彼得潘,成天喜歡飛來飛去。東摸摸電單車,西又摸摸跑車,把生命活成了一件龐大的玩具。這是一個童心未泯的男人,因為真,所以可愛,把娛樂圈本來涼薄的人心都溶化為一塊奶油巧克力糖。有他在,大家都有不盡的話題:甚麼?小黑又要玩飛車?這次是黃河大瀑布?是哪一天舉行?他把每一次的冒險化為電影中的懸疑,生死繫於一線,像廠期一樣,他把事業硬貼在片場的布告板上,引領大家翹首爭看,這一次,又是他粉墨登場,懸着一顆心在等待。
因為他與別人不同。人家NG了一次,導演罵一聲,喊Cut,可以重新再來,但他一旦NG,卻沒有得Retake。或許他知道,他頭上真正的編導是上帝,他才把有限的一生活得特別的醉生夢死。特技人喜歡喝酒,有如警察喜歡賭博,是沒有辦法的事。明天拿着槍出勤,難保不會中伏殉職。
這就叫做戰士——一個本來很神聖但被政治褻瀆了太多的名詞。一個戰士,每一天都活在火線上,特技人之死,令人猛然省悟,戰士才是男人最原始的職業,向粗獷的大自然挑戰,向生命證明自己的可能,在那縱身一躍之間,在上蒼的臉前扮一個鬼臉,惡作劇地叫一聲:喂,我在這裏。
縱使那千仞無垠拼死一躍,可能會失手。就像三十年前的李小龍,墜下來的地點,不是萬丈懸崖的深底,而是軟着陸在一個柔情女子的香閨,死因留下不解的謎團。小黑不是笨小孩,他把生死看得開,才把一條命塑造成一個千鈞一髮的動作劇,但結局卻是啼笑皆非黑色幽默的一個意外,這叫做Twist。小黑是一個Naughty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