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君善相人，算出我的一個同學命不過三十，果然。當年他住在邵氏宿舍，因浴室漏煤氣喪生。
他哥哥從美國回來，把他的骨灰領走。大家在機場話別，只見這老大拎着個白布包裹的小盒子，對我們苦笑道：「裏面是我弟弟。」他們兄弟倆長相很像，哥哥不過高瘦點兒，這讓我覺得弟弟實在音容宛在。可他七尺之軀分明已萎縮成一把骨灰，活生生的一個倒是另一人。這眼前死生的對照，真是既滑稽又傷感。
人去了就是去了，說宛在，是給生者的悲戚拌一勺糖，到底去不掉那點兒苦。宛在是分明不在，只有作家，才老愛把這種宛在的悲戚記下來。川端康成二歲喪父，三歲喪母，十歲喪姊，十五歲祖父過世。十親九眷都沒了，孑然一身，難怪日後在他筆下，親人經常宛在，陰魂不散。
有一年暑假，不出一個月，他居然接連參加了三個喪禮，他的表哥忍不住笑話他是喪禮名人。七十三歲那年，他自殺。十年前他說過：「自殺而無遺書，是最好不過的了。無言的死，就是無限的話。」結果他開了煤氣自殺，亦不留隻字遺言。
哪怕一生紅火，卻有誰身後不是一把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