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西灣河海邊,看着海對面的鯉魚門,忽然想起了調景嶺。
第一次去調景嶺,已是二十多年前,那時我剛從上海到香港,有個住在調景嶺的朋友說他正好換電視機,將舊的那部送給我們。
於是就從香港坐船去調景嶺。那天陽光燦爛,我站在船頭,享受了二十分鐘碧海藍天之後,突然張大了口不能言語──我看見調景嶺碼頭上那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旗!
雖然從小就被教育得仇視這一面旗,但真正看見它飄揚在光天化日之下,則還是第一次。如此活生生,如此肆無忌憚,頓時令我想起上海家附近一家雜貨店的山東籍老闆,因為省錢而將一面青天白日旗壓在被單下做褥子,幾十年沒動地方,結果卻在「文革」期間被抄了出來,老山東差點被鬥死。
那時候,我知道自己真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五星紅旗和青天白日旗可以並存的世界,那是一種很「卡薩布蘭卡」的感覺,非常奇妙,還帶點刺激。
後來,我又去過幾次調景嶺,純粹是閒逛,那面青天白日旗已顯得稀鬆平常,反而是那裏的上海粗炒麵更惹人垂涎。
再後來,傳聞調景嶺就要拆了。一天下午,我約了在調景嶺長大的陳玉蓮,租了一隻小艇,沿着海灣兜圈。阿蓮帶着我在她童年呆過的地方到處走走說說,我替她在那些地方拍了許多相片。那是最後一次去調景嶺,感覺上有些憑弔的意思。
如今,多少抗爭都成了歷史,調景嶺的木屋石屋連着那面旗幟也都埋在新式的住宅大廈之下,舊日窄街陡坡上被斜陽扯成長條的人影和上海炒麵店的油煙味,則埋在了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