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早的懷舊 - 陶傑

太早的懷舊 - 陶傑

歌星大衞寶兒接受外國雜誌訪問時說:「二十一世紀是不友善的,我開始覺得我比較喜歡二十世紀了。」
一句「我開始覺得我比較喜歡」(I'mbeginningtothinkIpreferred),千絲萬縷的繾綣,夾拌着一股淒美的優柔,舉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有如一個風情沐人的女子,淺呷一下唇邊的紅酒,在燭光掩映之下,說:「我開始感到,夜色像逐漸溫柔起來了。」
這是真正的英語和美式的英文的分別。英國人的情感比較曖昧,對人世間一切愛恨情仇比較看得開。關於喜愛和厭惡,避免直接的評論(也就是大陸中國人愛說的「不表態」,不是沒有看法和判斷,但就是不直接結論,有點像麥芽糖,可以拉得很黏很長,對於一些人,或許覺得很夾纏不清,但其實語意全在千迴百結的灰色地帶之中。
為甚麼二十世紀比較令人喜歡?因為二十一世紀有一個令人失望的開頭:布殊當選美國總統、「九一一」恐怖襲擊、伊拉克戰爭、寬頻網絡,連科幻電影《Matrix》,也抽掉了最後一絲本來已經夠蒼白的人性︱︱男主角的墨鏡、黑色長大衣、電腦特技化的袁和平雜碎功夫、冰冷而短促的對白(當然,二十一世紀還有在特區連任的董特首,還有維港匯和沙士的沒完沒了的風波,但特區已經被以西方為主導的國際社會淘汰,在二十一世紀人類世界的宏觀論述中,這一切不足掛齒)。
懷舊竟然是從一九九九年開始的。那一年,克林頓還是總統,然而今天回想,以百年為疆界,克林頓和慈禧太后一樣,都已成為同一世代的古人。二十世紀的一百年,站在門檻的另一邊回望,無疑是比二十一世紀的頭幾年有趣得多:因為義和團殘殺教民,所以八國聯軍攻打中國、鐵達尼號沉沒、兩次世界大戰、美蘇冷戰、古巴飛彈危機,最後是柏林圍牆倒塌、共產集團滅亡。二十世紀百年風雲,如果濃縮成快鏡頭的半小時DVD,戲劇的濃度比任何長篇片集都精采。
因為二十世紀雖然多災難,但從愛恩斯坦到朗奴列根,也有很多人才。二十一世紀也將有很多災難,但不會有甚麼智慧的人物。很少有一個情人,才剛分手一星期,你就開始懷念他的一切︱︱他雖然對你很苛酷,但至少他粗獷得很有男人味,而現在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即使他有千般關懷,但他患了間歇的陽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