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br>捕鱷無方 殺麂有力 高官惡鬥 威信崩潰 - 陶傑

星期天休息:
捕鱷無方 殺麂有力 高官惡鬥 威信崩潰 - 陶傑

南生圍一條鱷魚,特區政府束手無策,要由澳洲招聘外援專家親來捕捉,外國記者雲集。南生圍鱷魚的「國際知名度」,漸漸追上了「巨星匯」,特區開始有了一點「盛事之都」的影子。
在同一天,一頭赤麂在新界的公路出沒。特區的漁護署出動了幾個職員,使用了兩個捕狗的圈索,一番追逐喧嘩,卻笨拙而粗暴地把一頭小動物活活勒死。無綫電視播映了漁護署工作人員的行為。捉鱷魚無力,捕赤麂也一樣缺乏專家,高官忙於內鬥,地產商與政府對罵,人治混亂,畜獸也遭殃,短短兩三天,滙集了一場鬧劇所需的所有元素,只差尚未出現一名立法會議員,突失常性地在街上向一隻癩皮狗的臉上擲一隻蛋糕。
對付小鱷沒有力量,要請洋人救兵;捉一隻小赤麂卻把動物活活弄死,顯示特區政府管理知識的嚴重缺乏。鱷魚只是一場很小的危機。一個成熟的政府,一個六百萬人的社會,無論如何應該有捕捉危險動物的知識庫。然而,正如禽流感和沙士瘟疫一樣,特區政府受到突如其來的災禍,總是毫不例外地一無人才,二無應急的方法,最後是胡鬧收場,由特首高官以一句「經一事,長一智」來解嘲,如是則三天一鬧劇,五天一危機,半月一災難,數月一辭職,周而復始。
捉一條鱷魚也要聘請外國人,不要怪責為甚麼這樣的政府沒有威信。英國小說家奧威爾,以諷刺極權的寓言小說《動物農莊》、《一九八四》而聞名於世,年輕時曾經在英屬殖民地緬甸的一個小鎮當過警官。他寫過一篇短短的回憶,名叫〈射殺大象記〉(ShootinganElephant),記述在緬甸小鎮發生過的一件管治的危機。
那時候,緬甸的土人與英國殖民地政府之間的氣氛很緊張,土人對僑居在緬甸的英國人有一種隱藏的仇恨,表面一切穩定,但身為警官的奧威爾已經察覺到民情的一股火藥氣息︱︱當一個歐洲裔的婦女在市場閒逛時,往往會有一個本地人走過,拿着一杯檳榔汁,故意失手潑翻在她裙子上;為了親民,英籍的警察與緬甸人在球場上踢足球,緬甸人故意把英國人絆倒,緬甸人的球證會別過頭去,裝作看不見,這時觀眾席上就會出現一陣欣喜的笑聲。

奧威爾心知這樣的社會氣氛很不妙,但又沒有甚麼對策。
有一天,忽然有報告,說一頭本來有人飼養的大象出了柙,野性大發,在市集裏亂闖,踏死了幾個人。平民無力捕捉大象,只有向當警官的奧威爾求援。奧威爾抓起一根長槍、幾發子彈,往市集就跑。許多土人跟在後面看熱鬧,當他走到大象的現場,那裏已經有幾千人在圍觀。大象已經平靜下來,在閒逛着,四周的緬甸人喧鬧着,注視着警官,看他有沒有能力戰勝這頭龐大的野獸。
奧威爾從來沒有對付大象的經驗,但他判斷:此刻他是管治權威的象徵,如果他退縮而棄械回營,他知道當地人當夜就會人同此心地認定:「英國警察沒有用,連一隻大象也對付不了,不懂管理危機」,一旦形成眾議,管治危機更加嚴重,反政府的騷動就有可能發生。想到這裏,他只有硬着頭皮,把子彈上膛,瞄準了大象。此時,大象的狂性已經完全收斂,不成為威脅了,但四周的土人在鼓掌喧嘩,情緒高漲,殺聲四起,鼓勵他「為民除害」。
奧威爾本不想殺生,但情勢至此,為了管治,為了領導權威,為了政治利益,他必須做一件違心的事。
「我朝大象扳動了槍機,聽見人群迸爆出一陣邪惡的歡呼。大象突然站定,縮了一下,那顆子彈似只是癱瘓了牠。牠笨重地跪下,涎沫從嘴巴裏瀉出來,在一瞬間,大象彷彿像活了幾千歲一樣衰老了許多。我走上前去,再補一槍,這次牠想極力站起來,四肢卻蜷曲着,頭向下垂。我再射第三槍,牠像一座塔般重重倒下,一對象牙如大樹般參天,然後倒下,肚子朝着我這方,震動着我站立的大地。」
人人圍上去,用刀支解了大象,把肉割下帶回家吃。當夜街談巷議,許多人讚他做得好,但奧威爾知道,這只是一場政治行動,為了在土民心目中的權威,只為了「不想看來像一個笨蛋」(Ihaddoneittoavoidlookingafool)。
澳洲專家來了,圍觀的市民報以掌聲,中文報紙的花邊報道說,鱷魚肉可以治哮喘,鱷魚皮手袋價值很高。一頭野生動物的危機,隱隱重演着人類社會的歷史衝突。奧威爾真是一位偉大的預言家。
(圖)澳洲來港的鱷魚專家利弗(左),昨在南生圍搜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