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醞釀罷課,有人說,這是學生運動的另一個開始。
讀了三年大學,如果沒有參加過學運,感覺上是有點像當了十年的飛機師,翱翔萬里,卻從來沒有跟機上的空姐發生過一夜情,每一次飛機降落後,總是回家去喝老婆的那同一碗湯,一段海渺天青的學業,是顯得太空洞了。
學運是人生中一段難得放縱的日子。因為年輕,所以擁有一張青春的Licence。學生的言行稍微偏激,社會總比較寬容,父母親雖然搖搖頭,但無奈地認為你已經長大了,自己做的事自己來負責。校長和教授不會扣學分秋後算帳,因為學院校園,應該是純潔而自由的樂園,而且還有一位年輕的教授,對學生暗寄同情,雖然不便公開支持,但會悄悄寄來一個電郵:「保持冷靜,繼續努力」。
不交功課、不上Lecture,有了一個很崇高的藉口。學生會總部的房間永遠一片零亂:煙灰缸裏堆着一夜無眠的煙蒂,牆上貼着哲古華拉紅與黑的舊海報,書桌上堆放着殷海光文集、毛澤東論十大關係、國家地理雜誌,以及聶魯達的詩卷。幾個同學睡在地板上的睡袋裏,他們是同甘共苦的戰友。
誰沒有傾慕過一位學運領袖?他唸建築系,他出身富家,據說他父親在西雅圖和馬約卡都有房子,但他卻選擇了同情弱勢族群的社會主義。他穿一件樽領的黑毛衣,棕色的燈芯絨褲子,用心地批改着趕着明天就要交給校長、告全校同學的九點聲明的最後文稿,他全神貫注的眼神茂發着一股從少年剛長成的新出爐的男人味。
你有你英文系的論文功課要趕,但你卻自願做他的秘書,替他打電話聯絡報界,替他改正英文新聞稿中小小的一點文法錯誤,替他沖咖啡,而且你知道他不喜歡往咖啡裏加奶放糖。為了學運的事,他已經三天不眠不休,看着他深陷的眼窩,你的心有點痛,眼見他熬夜催生的鬍髭根,你的心底有一股衝動,希望在這宗校園的危機過後,他可以拿着你的手,貼在他憔悴的面頰上,再貼着他的下巴,讓你感受他年輕得叫人刺痛的憂鬱。
令人惱怒的卻是,他做的這一切,不為結識異性,是真心為了同學,為了一種卓越不凡的風采。你開始有點怨他太不懂得體貼自己。但是,學運是為了老來的一份回憶,如同那個青葱的校園,曾經,你愛上過那樣的一個人,他的背影漸去得遠了,對於那幾夜你情深的凝望,他從來不知道,因為他愛的不是你,而是大學、中國和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