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留美經濟學研究生說他正在翻讀美國商行在香港投資的老資料,留意到六十年代香港貿易發展局駐美國代表吳嘉棠的一些活動,又聽說他是上海、香港的老報人,覺得有趣,想知道吳先生的生平。我說我只在一次酒會上見過吳嘉棠,也許是六十年代末,也許是七十年代初,是南宮搏先生介紹的,徐訏先生和徐誠斌主教也在。我只記得吳先生跟徐主教談論一個拉丁字,隨後徐先生說了些上海舊事。吳先生臨走跟我握手說:「隨時聯繫,隨時聯繫」。
一直到一九八三年他在香港過世我們都沒有再聯繫過。在我粗淺的印象中,吳嘉棠是老聖約翰,是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畢業,是名報人,是英文非常了不起的前輩,美國新聞處老同事繆雨先生說過吳先生是他的老師,我當時年輕,說什麼也不敢冒昧跟吳先生「隨時聯繫」。我跟戴天在美新處共事那幾年,吳先生創辦的泛亞通訊社好像還在,歸李宜培先生主理,真象戴天一定比我清楚。
那位研究生還說,他認識的一位美國老先生當年跟吳嘉棠熟,說吳先生教他看懂了中國國畫:「可見吳嘉棠也是藝術行家!」我說我手頭有一封張大千寫給吳氏夫婦的信,裱褙妥貼,是偶然在翰墨軒碰到的,還看到幾幅溥心畬寫給吳嘉棠的字畫,吳先生跟南張北溥想必很有交情。張大千那封信關心香港暴動之事,該是一九六七年寫的。流年似水,老一輩人的事轉瞬間竟是過眼的烟雲了。
我很想替研究生找點相關材料,可惜零零碎碎拼湊不出吳嘉棠的生平,只好托朋友請吳先生舊治事處裏的人影印一些老剪報補缺。剪報堆裏中華民國前駐美大使沈劍虹那篇〈悼吳嘉棠〉說,他一九三四年在上海英文報《ChinaPress》當外勤記者的時候認識在報館實習的吳嘉棠,常帶着吳先生出外採訪;不久,吳先生在兩件新聞上大出鋒頭,一件是到南昌採訪國軍剿共戰況的特稿,另一件是葡籍青年殺害中國情婦那宗「箱屍案」的系列報道。
沈劍虹五十年代在香港麗的呼聲電台當過中文部主任,我六十年代初來香港還常常聽到文化圈的人稱讚沈劍虹中英文都了得,吳嘉棠當英文《虎報》老總沈劍虹替他寫社論寫了一年,五六年回台灣之後官運鼎盛,從老總統的英文秘書做到駐美大使。他跟吳先生一起到密蘇里深造新聞學,看着吳先生事業的浮沉和婚姻的離合,最後寫的悼文以副題肯定這位老朋友是「一位傑出的報人」。
張大千信上稱呼「嘉棠淑芸兄嫂」;吳太太淑芸姓嚴,該就是藝名上官清華的早期電影明星,一九九四年在紐約過世。張大千那時在巴西,信上提到他的小孫女要跟爺爺坐飛機到美國去看望吳婆婆:「吾嫂慈藹和祥,此二歲零四個月之孩提也知愛慕至於念切不忘,書上博笑」。吳先生夫婦那年給張大千和夫人送的生日禮物是「新衣各一襲」,還替大千奔走變賣石濤的畫紓困,兩家交情懇摯。都說吳嘉棠是洋派英文報人,心思卻那麼接近穿長衫的張大千,那一代人有文化!
﹙圖﹚張大千一九六七年致吳嘉棠伉儷信札
逢周一、三、五刊出
電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