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院的風雨 - 陶傑

歌劇院的風雨 - 陶傑

一個城市的歌劇院,需要一層歷史的記憶。歌劇院越古老,地位越高。雪梨的歌劇院很著名?或許是,但著名的只是螺殼形的建築,不是歷史。
香港本來有自己的歌劇院:太平、高陞、利舞台,但都由香港人自己一一摧毀了——不要怪地產商。一個容忍地產商亂拆舊建築的社會,有如四十年代容許希特拉政權屠殺猶太人的五千萬德國日耳曼人,都一樣有罪。過了一些日子,如果香港突然察覺這個城市原來缺乏「文化」,而另行要求地產商斥資二百億元建甚麼「西九龍文化藝術娛樂中心」,以為這是要地產商贖罪,自然是很愚昧的。
太平、高陞、利舞台,如果不拆掉,內部裝置新的音響設施,演不了阿依達,也可以演蝴蝶夫人。這才是香港人的藝術文娛重鎮,正如得男、龍鳳、大三元、雙喜樓,才是香港的飲食文化,而不是麥當勞和Starbucks。
喜歡倫敦的人,都會喜歡那許多上二百年歷史的歌劇院。其中有一家,叫做域多利,就相當於香港的太平戲院,倫敦人親切地叫它做「老域」(OldVic),就像稱呼一頭養了二十年的老狗。
英國舞台演員約翰基吉(JohnGielgud)回憶過戰前在域多利劇院登台的一件事。那時他在演一齣話劇,與演員查理士羅頓和占士美臣同台。觀眾席上,有一個戲迷老太太。戲院經理說,域多利上演的每一齣戲,她必來捧場,坐在同一個座位,數十年風雨不改。在開幕前唱國歌《天佑國王》時,她的嗓門大而沙啞,在觀眾席上響亮無比。台上的演員,漸漸都認得這張熟悉的臉孔。
倫敦的戲一般至少演幾年。老太太有空就來看。一兩年之後,戲換了導演。有一天,老太太又來了。戲演完之後,她拿着一張紙,等在戲台後的大門,無限崇敬地請每一個走出來的演員在紙上簽名留念。
過兩天,劇團收到一封信。信封裏正是那張由眾演員簽了名的紙,紙上由她自己寫了一封簡短的信,叫劇團把導演炒掉。信末正是兩天前每一個演員留下的簽名。
一座古老的劇院,總會流傳幾則這樣的掌故,戲台就是一個小世界,劇院越恆久,台上戲碼轉換不迭,離合悲歡的百年光景,就越令人唏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劇院也不如舊,一座劇院的歷史記憶,往往比台上的光影更精采。
但是特區是一座沒有記憶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