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 禮 - 陶傑

葬 禮 - 陶傑

大法官事件的中國式權力鬧劇,對香港最有「建設性」之處,是讓人學會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英文成語||大法官罵新職位的前任人:你走進了你自己的葬禮。
葬禮雖然為一個已死的人而舉行,卻也為活着的人而設。出席一個朋友的葬禮,是陪他走到一條長河畔的渡頭,目送他上船,解纜而去,揮手告別他的背影。葬禮舉行在一段友情的生死邊境,鞠躬、默哀、禮成,在靈堂上,活着的人都要在精神上調整與葬禮的主角的一段人際關係。他逝世的消息令人震驚,那麼出席他的葬禮吧,把震驚沉澱為哀思,再把哀思昇華為一片無明。對於活着的人,一場葬禮是一節課,讓人重新找回自己。
葬禮往往是文學和電影的大主題,一場偉大的葬禮,令人畢生難忘。荷馬的史詩《伊利亞德》,戰爭場面的血腥動感,要由葬禮的莊嚴靜態來反襯,演造戲劇張力的高潮。特洛伊的主將海克多戰死沙場,特洛伊人用九天九夜為他們的民族英雄建築一個乾柴堆,把死者的遺體放在上面,點火焚燒,再向火燄中酹祭以美酒。大火熄滅之後,特洛伊人再從殘滅中檢出遺骨,用紫色的絹布包起來,放在一個金甕子裏,然後再土葬。這是一場華美的葬禮:沒有人致詞,也不必唱聖詩,更沒有帛金和道姑的唸經。荷馬用細膩的文詞記述葬禮的細節,喜愛演說的希臘人,本來最喜歡以哲學家的身份評論世情,但荷馬寫到海克多的葬禮,沒有一句評論,只淡淡地說:「就這樣,他們完成了馴馬人(Tamerofhorses)海克多的葬禮」。

一個縱橫沙場、功業蓋世的勇士,只是一個馴服野馬的技匠。或許荷馬是希臘人,對於敵國的讚頌,惜墨如金,或許他是智者,對功過榮枯特別看得透徹。一場葬禮,是靈魂的一場洗滌,值得哀悼的,不是死者,而是在狹隘的仇恨中活得毫無意義的人。
人的一生會走進過許多人的葬禮許多次,也終會讓許多人走進自己的葬禮一次。把別人的葬禮,也當作自己的葬禮,靈堂的花錦若簇,祭帳如海,生死都是虛幻,致悼詞的人是真情流露,還是託意應酬,會令人經一葬事,長一睿智。畢竟,一場葬禮是令人沉思的課堂,對生命缺乏思考的人,有如一個流落異域的旅行者,手中缺乏的是一張地圖。葬禮是一個沒有地圖的異鄉人的一次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