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北京中貿聖佳拍賣會以一千五百一十萬人民幣賣出齊白石的《山水冊八開》似乎沒有前一天的高潮那麼轟動：星期六，拍賣會以一千八百萬人民幣落槌賣出傅抱石的《毛主席詩意山水冊八開》，內地幾位喜歡書畫的朋友都撩起了憶苦思甜的無盡浮想。齊白石那部山水冊頁是香港人放出去的藏品，這次買的是大陸的收藏家。這部冊頁的內容絲毫不含政治寓意，八幅作品都是些竹溪、柳風、遠山、牧童、春雨、蕉葉、巖月的老派文人畫題材，是白石老人一九三二年六十九歲衰年變法成功的曠世之作，價錢飆升得那麼高是中國美術向國際藝術品價格看齊的試步，是好事。
傅抱石先生那套冊頁畫的是毛澤東吟哦的溫山軟水，從韶山美景到芙蓉國的朝暉，從虎踞龍盤到換了人間的秋風，從江天飄霜到廬山詩情，從神女無恙到風展紅旗，全是畫家一九六四、六五年臨終前順應國內形勢烘托藝術造詣的政治丹青。北京新華社那天的電文說，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是傅抱石藝術生涯的顛峯時期，我倒比較喜歡傅先生四十年代的筆墨，意境比較傳統，一九四四年那幅《麗人行》一九九六年拍賣拍得一千零七十八萬人民幣一點不奇怪。
中貿聖佳是劉少奇的女兒劉婷婷經營的拍賣公司，當年家族的政治噩運扭轉為今日有價有市的清風明月，連毛主席的殘山賸水都顯靈捧場，確是異數。北京另一家嘉德拍賣公司是趙紫陽女兒王雁南當總經理，他們一九九七年辦過一次《新中國美術作品》拍賣會，賣的全是中國當代畫家五六十年代畫的政治正確的赤化作品，也算絕招。畫春意仕女出名的謝之光畫《授勛彭德懷》，畫《聽雷鋒講故事》，畫《湖南革命紀念船》，都顯得順心順筆。李可染那幅《井岡山：革命搖籃》倒略嫌生硬了，聽說七十年代懸掛了一幅在毛主席紀念堂，二十年後竟然冒出這一幅。一九五六年除四害運動期間，「花鳥四大名旦」之一的江寒汀畫了一幅稻田裏的一大堆麻雀，題了《一害》兩字，畫功雖好，只可惜跟吳湖帆題了《紅五月》的石榴樹一樣毀在畫題上，也跟沈尹默寫「聽毛主席話，跟共產黨走」的對聯一樣教人為這些名家叫屈。
抗日戰爭時期書畫家寫政治宣傳字畫是義不容辭的使命；中共建政後硬要書畫家生產歌功頌德的字畫倒是情何以堪的苦差事了。老舍夫人胡絜青一九五五年畫了一幅她家裏盛開的曇花，工筆設色，意態萬千，卻不得不題為《經濟作物為人民》，還要蓋上一枚「為人民服務」的閑章，嘉德的圖錄說明說，那是為了「保護作品不致因玩物喪志、小資產階級情調等莫須有的指責而加害於它，這也是當時花卉畫家的唯一出路」。有些玩字畫的朋友堅決不收這類政治殘夢，認為毫無收藏價值；我倒覺得只要作品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力，這些特定時期的特定產品還是富有特定的歷史意義的。我家裏一幅傅抱石畫毛澤東詩意的《春風楊柳萬千條》高妙得一點不輸他的《赤壁夜遊》。齊白石的《祖國頌》萬一遇見到而且買得起我還是會考慮買的。
﹙圖﹚周鍊霞一九四二年《雙飛蝶》立軸（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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