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去的星期二，民政事務局常任秘書長李麗娟出席「健康快車」周年晚宴。滿堂嘉賓祝酒、寒暄，她突然對身邊朋友說：「跟我喝一杯吧！如果我沒有離婚，今日是我結婚三十周年紀念日。」朋友紛紛舉杯，與她一飲而盡。
星期三，我坐在她辦公室聽她細訴前塵往事，由三年前姻婚破裂講到前一晚「健康快車」晚宴的突然感觸。她語調平和，態度豁達，一點怨恨痕迹都找不到──今年八月，她在加拿大釣了條二十多磅三文魚，還千里迢迢把魚運回香港，為前夫做生日。
五十四歲的李麗娟說：「我和前夫今日變成好朋友。我們是大學同學，十九歲認識他然後拍拖，成年一直跟他度過，婚姻大部份日子都是開心的……今日我已經不記得（離婚的）痛苦，只記得幾十年歡樂。他也一樣。」
她辦公桌上放着寫滿英文字膠牌：「神賜我勇氣改變可以改變的事，也讓我安然接受不能改變的事……」
見過李麗娟的人一定記得她的笑容，但今日我要寫她笑容後面三顆晶瑩的淚珠。眼淚，每個人都有，但她告訴大家，人可以選擇積極抑或消極面對自己的眼淚。 記者：李慧玲
灣仔修頓中心三十一樓，一貫是民政事務局局長（即回歸前的政務司）辦公室，也是所有司長、局長中最大的，面積逾千呎。這是前朝曹廣榮擔任政務司時候的「傑作」，接下來孫明揚、藍鴻震、林煥光都曾經「坐享其成」。
實施問責制後，民政事務局局長何志平遷入中環部長樓，修頓三十一樓撥予秘書長李麗娟辦公。
我「重臨」修頓三十一樓，嚇了一跳。她竟然把偌大的辦公室「縮細」，騰出逾三分一空間做公共會議室。
辦公室地方小了，溫情卻增加，滿得要瀉。從未見過一個高官的辦公室有這樣多的照片：家人、朋友、新舊同事、日常工作接觸的市民……當眼處，有一張香港駐美國經貿專員韋玉儀5R單人大頭照片，李麗娟說：「我們是好朋友，她去了美國好幾年，我太掛念她。」
認識李麗娟的人，一定會記得她的溫情，還有她的笑容。
李麗娟哈哈笑說：「我生性樂觀，由小到大都是這樣。」
「我媽媽自小就跟我說：『女呀女，如果你整天黑口黑臉，沒有人喜歡跟你相處。』我念瑪利諾，學校不斷強調putthebestforward，千萬不要烏眉瞌睡、溶溶爛爛，要整整齊齊……尤其現在我是政府前線人員，市民見到我烏眉瞌睡會怎樣說？」
但她承認，「畀一個歡容外貌人看，未必等於你就是這麼多。」生活一定有不如意。近年，她哭過三次。
最近一次哭，是為沙士孤雛。「頭幾次見到他們，我回家後都忍不住哭。我五十幾歲人還有阿媽叫，但某某（沙士孤雛）無論幾得意，都沒機會叫阿媽。我見到他們還要故作happy，回家就忍不住哭。」
另一次落淚，則是受一個政府同事刺激。二千年底，荃灣華基工業中心受西鐵工程影響，被地政總署迫遷，李麗娟作為民政事務總署署長介入斡旋，但卻被一個官僚的前線員工留難：「我陪伴苦業主搞搬遷，人家已經好慘，竟然有同事還講官話，急到我哭。人家已經好麻煩，你幫人填表格都要留難人！」
第三滴眼淚，是哀悼二十七年婚姻的破裂。她承認，五十幾年生命，這一次傷得最痛，挫折也最大。
這是二千年初的事了。李麗娟承認，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一旦臨到頭上，相當突然。她記得，辦妥離婚手續後，政府剛好派她到哈佛進修，她甫上機就忍不住流淚，十多小時飛機行程都難以止息。機艙內，她默默哭，沒有人認識她，旁邊人僅僅以為她在看悲劇電影。
哭，是一種宣洩。
三年後的今日，她重提舊事，最慶幸自己與前夫能以成熟態度處理這件事，把痛苦日子減到最短。她說：「破紀錄！由（我）知道（有事）到辦好（離婚）手續，前後不過三個幾星期。」
「試想，如果前夫是另一種人，如果大家要爭利益爭贍養費爭財產，更痛苦，子女和老人家都受苦。」
為甚麼離婚？「我自問從來沒有冷落家庭，但人到中年，需要會不同。我是政務官，兩個人到外面，大家難免多將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早已為此不安樂……不是不敏感，但從來沒想過會有事，所以事前沒有察覺變化。」
「整件事，我沒有怨恨，但覺得自己『好渣』，自卑了一陣……老老實實，自己不夠人靚，不夠人性感。自己反省做錯甚麼，不夠時間把自己弄得好看些囉！但我真不可以，要漂亮就要每日花幾小時運動、美容、選衣服……」我瞄一瞄她辦公桌，那兒放着一個差不多一呎長的銅牌："IknowI'mefficient。TellmeI'mBEAUTIFUL。"（我知我能幹，但請讚我漂亮。）
「我現在知道，夫妻關係未必一定去到尾，尤其人愈來愈長壽，十九歲跟五十多歲需要不會一樣。沒有人想離婚，但今日回望，原來離婚可以這樣（和平），也是另一種成功。不單我，前夫和兩個家庭，都沒有一句晦氣話，是不是難得？」
盼望第二個春天嗎？「沒有！」她笑：「坦白講，我現在才發覺，原來單身貴族很不錯，隨時可以跳上飛機到美國探朋友……放工回家不必再服侍老公。現在工作愈來愈忙，我沒有精力了。」
她的總結是：「我最近看一本書，一個人步入中年，做過人家老婆、老公、子女諸如此類，發覺最可貴是友情。招待親戚是職責，但朋友值得交才交。現在仍然可以保持的友情，是一生一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