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蠅紙 - 鍾偉民

捕蠅紙 - 鍾偉民

到一家中菜館吃飯,竟然發現了捕蠅紙,好久沒看見這種東西了,一個小卷筒,一頭掛在樑上,一頭扯下來,垂在當風的地方,蚊子和蒼蠅飛過,讓蠟黃捕蠅紙上的氣味吸引,這麼一撞過去,啊噢,一輩子就完了。
飯館掛了捕蠅紙,也設了滅蚊燈,似乎還是這古老的發明管用,十幾隻給黏住了的蒼蠅,有幾頭,還在拍翼掙扎,細聽,吱吱響,那聲音,直把人帶回三十年前的歲月;那時候,路環舊居靠近陽台的地方,也掛了這樣的捕蠅紙,日頭斜照,那條在微風裏擺盪的,其實十分不衞生的紙,油黃而明亮。
日長無事,我,這一個孤僻而殘忍的小朋友,就等一隻蒼蠅撲過去,看這種終日嗡嗡響,彷彿在「朗誦」歪詩的醜物,緩慢地,死在甜蜜的氛圍裏。後來,我那麼厭恨那些因為嗡嗡響而成為「詩人」的東西,我懷疑,多少受到童年那些場景的感染,看到「詩人」,就想到該拿一張捕蠅紙掛在他們前面,等他們在漿糊上,互相膠結。
捕蠅紙才兩三呎,卻像一條長舌頭,伸向不同的年代,從六十年代,或者在我出生之前,就隨風亂舔,直舔到香港回歸,這根吃蒼蠅的舌頭,就遠比董特首那「與時並進」的大舌頭更永恒,而且澤及蒼生。
想到這麼一個小說情節:炎夏,男人和女人在陋屋裏廝纏,翻來覆去,要吃對方的肉,頭上橫樑就垂下來幾條捕蠅紙,紙上黏滿飛蟲,不少還是活的;死前,飛蟲們,都無奈地觀賞這熾熱的,充滿激情和生趣的一幕。垂暮的「蒼蠅詩人」,對這一幕,大概最有共鳴;捕蠅紙,原來最可以反映荒涼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