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電影《我的一九一九》裏的顧維鈞還不斷收到一些來信和一些資料。我接着寫顧維鈞的岳父黃仲涵,又不斷收到一些來信和一些資料。這位長得很帥的中國外交家真的引起那麼多人的興趣。我沒有受過史學訓練,偶然以小品筆調寫點歷史人物往往不很注重史實的驗證,錯漏難免。我格外感謝給我來信指正和給我剪寄資料的相識和不相識的人。寫作的樂趣是寫作過程中知識的累積和見識的增長,那已然成了我筆耕數十年不倦的最大動力。
顧維鈞跟唐寶玥、跟黃蕙蘭、跟嚴幼韻的三次婚姻之前跟滬上老中醫張驤雲的姪孫女拜過堂我聽說過。沈潛寫顧維鈞的感情生活說,顧先生把新娘子張潤娥當妹妹看,婚後沒同過床,去了美國把她送到費城讀書,一九一一年協議友好分手:「與其說唐寶玥是顧維鈞的第二位夫人,還不如稱之為元配夫人更為貼切,就連當時嘉定的父老鄉親,習慣上也都這麼說」,沈潛這樣寫。
沈潛在江蘇常熟教書,研究中國近代思想文化史,著作很多,去年《傳記文學》登了他那篇〈悲歡離合總關情〉,插圖有一幅黃蕙蘭《沒有不散的筵席》中譯本封面,拍了黃蕙蘭跟一頭小狗坐在一幅國畫前的照片。還有一幅黃蕙蘭抱着兒子顧裕昌跟父親黃仲涵的合影。那麼多來信告訴我顧黃婚禮的日期,我總算證實他們是一九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在布魯塞爾中國公使館舉行結婚儀式。
來信裏有兩封提到黃蕙蘭在父親娶了姨太太之後跟母親遷居英倫的事情,也提到黃家母女身上反射出來的黃家財富。沈潛的長文裏也根據黃蕙蘭回憶錄拼湊出這一段史實:糖王千金三歲那年頸上就圍着一條帶一顆十八克拉鑽石的金項鏈;黃媽媽給女兒辦嫁妝,在倫敦攝政街訂製鑲金餐具,純金刀叉,從中國訂做金的座位姓名架,雕上「顧」字,一面是龍紋,一面是鳳紋;全套的亞麻床單、桌布、枕頭罩,每副都釘上玫瑰花形金扣絆,每朵花鑲上一粒鑽石。
難怪一位南洋華僑來信說,一部黃蕙蘭回憶錄裏的華貴細節,足以研究出「民國初年高級華人的洋派貴族生活史」。聽說,顧維鈞婚後對黃蕙蘭身上的珠寶並不很自在:「以我現在的地位,你戴的為家人所欣羡的珠寶一望而知不是來自於我的。我希望你除了我買給你的飾物之外什麼也不戴」,他對夫人說。黃蕙蘭不依,堅决用這一身體面的裝扮去提高中國的國際觀瞻,最後贏得蔣宋美齡對着外賓指着黃蕙蘭說:「別忘了大使夫人也起了重要作用啊!」
顧維鈞的外交生涯注定要在黃蕙蘭亮晶晶的珠寶閃光中耀遍寰宇。十一歲那年,祖母找人替他算命,算出他離開出生地上海越遠越好。一九○四年出洋赴美讀書到一九八五年在紐約去世,顧維鈞果然給中國外交史帶來了一圈接一圈的光環。他一九五六年跟黃蕙蘭正式離婚,結束了三十六年的夫妻關係。一九九三年十二月,黃蕙蘭在一百歲生日那天無疾而終:一生的盛筵吹熄了最後一枝蠟燭。
﹙圖﹚湯定之繪贈陳陶遺《山水冊頁》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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