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梅篩月影 - 鍾偉民

疏梅篩月影 - 鍾偉民

晚上無事,仍舊去讀人家的情書,有一封,是林覺民寫給老婆陳意映的。
「吾作此書時,尚為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臨終之言,句句悲切。為甚麼要死?簡單說,「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
情書,本來是十分私秘,除了兩個「當事人」,其他人絕不宜閱讀,也不容易弄到手閱讀的東西;然而,奇怪的是,不少五四時代的大家和小家,在沒有電郵和黑客的歲月,他們向女人訴衷腸的文字,竟然一篇篇,甚至一本本流傳,出版,成為人類共享的文化遺產!
為甚麼會這樣?為甚麼這個林覺民,明知道老婆不通文墨,還是附了這麼一段:「回憶後街之屋,入門穿廊,過前後廳,又三四折有小廳,廳旁一室為吾與汝雙棲之所。初婚三四個月,適冬之望日前後,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並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
我們寫情信,會寫得抵死纏綿,荒唐鹹濕,旁觀者一見,掩眼走避;可是,我們斷不會說:「回憶當日在大快樂意粉店,入門有空調,女侍帶位,十幾張桌子坐了幾百個紋身漢,靠窗非吸煙區幸有一空桌,能坐二人,正是我倆當時安身立命之地。性交三四個月,適清明節前後,窗外鬼影伴花影,我和你發狂吸啜飲料,舔弄糕點,紋身漢拍手歡呼,淫聲助興,何事不為,何愛不做……」當時場景,大家心照,不可能有太多的描劃;寫得仔細,說不定,是預留一筆,準備出書;又或者,是方便史料專家,做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