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過《美國今日報》CraigWilson的專欄。劉紹銘前兩天寫的<花旗八卦>說這些小品已經結集出書,叫《It'stheLittleThings...》,副題是AnAppreciationofLife'sSimplePleasures。大千世界的大事寫多了筆頭沾滿墨屎,自己讀了都倒胃口;小小天地的小小事情不圖載道,無心匡時,像林行止專欄星期五那天考證ImperialLeather肥皂考證出帝俄凱瑟琳二世醉心皮革的香味,那才真應了美國《TallMagazine》廣告宣傳說的"lifemaybeshortbutwearenot"。
有一封來信說我這陣子寫的是輕靈閑淡的瑣事,莫非「七.一之後媒體受了無形壓力見好就收」?我想的其實是這輩子越老越喜歡的芝麻綠豆小情趣:It'sthelittlethingsthatcount。媒體施政、媒體翻天都是媒體至尊的淺薄之見。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新聞學院一九○三年才靠JosephPulitzer捐兩百萬美元草創,短短一百年,媒體這件公器的運作理論壽命還嫩,不斷在更新,不斷在蛻變,世局風雲中數也數不到媒體的什麼鐵律鐵腕可以翻天覆地!我回信說,我一向覺得寫薛濤箋紙上的一枝杏花比寫禮賓府裏的杜鵑有趣。
清賞薛濤箋上的杏花正是「對生命簡單樂趣的欣賞」,像欣賞美麗的人和事。林文月讀了我寫的<跟原節子一樣整潔>來信說:
…正是我讀高中時最迷的日本女星。就像文中所說的,她有一種溫婉整潔又剛毅的氣質。那時,我讀北二女,有原節子的電影上映,星期六下午沒有課,我們成群去西門町看她的電影。騎腳踏車的同學先負責去買票,坐公車的同學到齊再一同進電影院。那個時代,物質環境遠不如今日,一般人的生活都十分樸實,看電影便是極大的享受了。至今我都能記得要看電影的興奮的感覺。當年我們最迷的一部電影是《青山脈》。原節子演中學老師。故事已忘,但她純潔美麗的特寫鏡頭還記得。那已是半世紀前的事情了。
我很羡慕林先生的日文那麼好。聽不懂日本話,品賞原節子的電影只品賞得到兩三分韻味。我這幾年愛看中國大陸的電影和電視連續劇,很大一部分快感來自片子裏的國語對白。英國一位心理學家SophieScott最近發表試驗成果說,講英語的人只用一邊的腦去聆聽英語,講中國普通話的人用兩邊的腦去聆聽國語。她說,國語的平、上、去、入四個音調傳遞的是四個不同的意思:ma這個音在不同的音調裏代表不同的「媽」和「馬」和「駡」。這項試驗成果聽說對中風的成因和復元的臨床心得會有一些新鮮的突破。
說慣了國語的人只當是小事一樁,沒想到那裏頭蘊藏着一星科學的玄機。我看到路透社這段消息下載給北京一位朋友看。他回信說他近年埋頭學寫舊詩詞,推敲四聲,推敲平仄,推敲韻腳,左右兩邊每一滴腦漿都用到了,此生大概不會中風:「齊白石舊句說『從此添油休早睡,人生消受幾燈前』,老夫從此吟詩到天明矣!」他說。
(圖)程十髮《雙雞圖》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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