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報上總沒有你的照片,大家會覺得你很神秘。你是不是故作神秘?」讀友來訪,見了我,發現是個尋常人,不免薄責。
報刊不天天來拍我,我有甚麼辦法?「你可以在書上刊照片啊。你的書,都沒有照片。」「以前風華很茂,美不勝收,是刊過的;如今,老敗頹唐,既肥且醜,還登來作甚?」我這麼說,只圖讀友回一句:「你如今其實也很美,也很茂。」可惜,大家都殘忍,說了實話:「你,今時今日,也不是靠樣子吃飯的。」對,既然不靠樣子吃飯,我還四出「登相」幹嗎?
希望修得高名,得享高名;但那是高名,不是大名;要「大名」,太容易,跑到街上去摸女人或者男人屁股,讓人抓了,放出來,再去摸,摸上三五年,名就大。
偶有作者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要見刊,就以嬰兒爬行期的肉照替代;女人,有苦衷,那還算了;男作者這麼做,就未必矯情。常跟編輯開玩笑:「我沒有四十年前的照片;四十年後的,你要不要?」四十年後,我可能已經是一堆灰;你要,我去拍一堆灰給你。
我很少拍自己,月前「行山」,紅日斜照,見一條長影給烙在山邊大石上,長影旁還有張長椅,看上去,腐朽了一百年。「沒見過自己這麼苗條。」舉機拍了,洗出來,才發現暗影懷裏,有一叢野草正綠。畫家有「自畫像」,這是我最滿意的「自拍像」了。
沒有故作神秘,只是總嫌人家拍的照片不好,自己拍的,「內涵」太豐富,面目又太模糊;自己怎麼看自己,跟人家怎麼看你,永遠有一段不能靠車船連接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