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台六月中旬在台灣報上發表<紫藤廬和Starbucks之間>,長篇闡述了台灣的國際化必須與中國的傳統特色相輔相成的道理。應台文筆熾熱,輕輕燒一下又燒出小小野火來,網路和報刊回應熱烈,咖啡座上的知識圈聽說也在議論。網上一位教師說:「走過不少國家,從不覺得台灣哪裏比較差,但總少了些什麼。有一天,我豁然開朗,我們少的就是文化傳統。」有些網友持的是批判的態度:「台灣要國際化不是強調如何用尊崇中國傳統走出去,而是要先把老掉牙的大中華文化現代化」。我比較同意另一個看法:要和國際接軌,應該強化的是台灣與國際間的「介質」,比如語文和國際知識;國際化因此是要找到那個別人能理解的方式。順着這條思路去想,大中華文化的現代化其實也是龍應台理念裏的一個組成部分,問題只是用台灣化去現代化還是用中原化去現代化。
我跟應台雖然隔着十年的代溝,我們對深邃綿密的中國文化與中國歷史的依戀情結距離相信不會太大。多年的閑談之中,我早就看出她心目中的台灣是中國文化的暗夜燈塔、中國文化是台灣的珍貴資產。七月中旬她那篇<五十年來家國>依然在強調黨不是國,國不等於文化;中共不等於中國,中國不等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嬰兒與髒水不能劃上等號,更不能閉上眼睛一起倒掉」。
因此,龍應台主張的是台灣應該跟中國爭文化的主權,應該理直氣壯對中國對全世界說,真正的中國文化在台灣:「中國傳統文化再造的唯一可能,在台灣;漢語文化的現代文藝復興最有潛力發生的地方,在台灣」。這真是應台非常陽剛非常果敢甚至非常武斷的一個判斷,這也是她一貫自信的作風。從當前台灣政體國體的角度去營救台灣的中國文化噩運,這樣的判斷是必要的;從台灣民間的角度去觀察台灣的中國文化命運,這樣的判斷是過份樂觀了。
我跟應台一樣覺得台灣的漢語文化底蘊比香港和新加坡厚實得多。我也覺得台灣經濟的發達和教育的普及使得台北有了北京上海都還不夠成熟的市民社會。我更覺得台北的自由氣氛創造出台北勝過北京上海新加坡的創作空間。我尤其覺得沒有一個華語城市像台北那樣包羅了三十五個省份的中國國民。台灣的漢語文化沒有經過馬列主義的切斷和文化革命的摧殘,那是事實;「隨着蔣介石來台避秦的知識分子也帶來五四以下一脈相傳的知識氣質」,我有保留。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之間,那一脈知識氣質確然存在;進入李登輝和陳水扁的時代,那股氣質在執政者的壓抑下已然式微,正如台灣本土的文化氣質在蔣家政權的壓抑下淡化了一樣。因此,在台灣失去外交空間的國際化問題上,我的着眼點始終是國際視野的建立多過中華文化的定位。我不認為台灣當前的政府素質有足夠的識見和魄力去發動中國傳統文化的再造工程:只有等到台灣朝野的意識跟國際真正接了軌,台灣的大中華文化才有可能看到現代化的曙光。
(圖)陳少梅紈扇仕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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