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門,尤其在夜晚,不管走到那裏,都可以看到松山的燈塔。「躲不開的,我總覺得燈塔在看我,因為那天,你在燈塔下看我。」趙小蘭說;趙小蘭,是我小說裏的人物。
因為寫小說,寫松山燈塔,才發覺自己原來沒到過燈塔。這些天,天天天藍,黃昏,一個人從東望洋酒店後登山,沿斜坡路走到塔下,心裏喝一聲采:「真是十二分文學性!」燈旁,有座小教堂,簡單樸拙,癡男怨女跑到這裏來,宜山盟,也宜海誓。眺望松山下那一溜平房,忽然發現這座城,有着全世界可能都沒有的佈局:墳場,是城巿的核心。
不是居高臨下,還不知道千門萬戶,原來都擁向西洋墳那圈粉綠的高牆。「如果世上有『哀傷城巿選舉』,這座半島,肯定入圍。」尾生暗忖;尾生,也是我小說裏的人物。
燈塔下還有一間小室,白牆紅磚,掛着幾個黑鐵鑄的「風訊標」;颱風來了,就抬出來懸在山頂警惕人。趙小蘭背着丈夫,跟尾生坐在危欄上,心裏都是波瀾。「如果有隊仵工把『風球』抬下山,」趙小蘭低頭看着東望洋斜坡,碎石染滿了暮色,「如果抬到西洋墳那裏,三號、八球、十號風球,一個個讓仵工縋到墳坑裏,埋起來,神父說過塵歸塵,土歸土那樣的廢話,說不定這座城,從此,就風平浪靜;我的心,也風平浪靜。」她讓愛情折磨得好痛苦;就像我們一樣,讓愛情折磨得好痛苦。
小說叫《哀傷》,還得再寫一兩年,能不能寫完出版?「明天,可能是沒有我們的明天。」趙小蘭忽然轉臉看我,眼裏,都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