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問借沈從文的《湘行散記》，叫我翻舊帳般地，在書架上翻出好些舊書來。書頁上滿佈的黃褐斑點，看來像極老人斑。
這堆好書似是帶怨含愁，都不幸變成「書房肥料」，充作衞生紙嫌太硬，當枕頭用又不夠軟，幾乎跟垃圾沒分別了。誰買書多，讀書少，日久書房準變成《天方夜譚》那個強盜藏寶洞，人就變成不會叫「芝麻開門」的阿里巴巴，享不到裏頭的財寶。
不過翻舊東西，有時也有點意思。只是非有藏的癖好，還要多藏才行，這樣子翻起來才得着翻的異趣。難怪有些人愛收藏舊情人的情書。胡適把美國情人的大摞情書藏在保管箱裏。以前我電視台一個女同事，把舊男友寄給她的聖誕卡，都藏在辦事處的貯物櫃。很多夫妻總愛一年半載，互揭老底吵場大架，這時把藏在箱底的舊情書抖摟出來，好比翻舊帳，該樂死了。
最看不開的人，我看是口說原諒，卻把舊帳全擱在心中，只因恨跟帳太像，一點一滴不漏都記下來。每值長夜無眠，有酒無餚，他們便把舊帳拿出來獨自翻翻，以舊情舊恨下酒。那情那恨泡了酒，恍如淋了夜雨的春韭，刷地一寸一寸的長起來。飲者的一生，也就這樣一寸一寸的枯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