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 制 - 鍾偉民

克 制 - 鍾偉民

作家朋友來電,她在寫小說,我也是,就談起小說裏的人物。
我的故事裏,有兩個要好的朋友,一同上中學,一同愛上同一個女孩,女孩對兩人都有意思,但最後嫁了給阿甲;事隔七年,阿乙還是條光棍,有一天,他和甲妻,也就是他當年深愛的女孩在路上相遇,他們沒說甚麼,一起走了一段路,然後,在堤畔坐下來,眺望夕陽落在伶仃洋的熱鍋裏,大海把紅日煎得滋滋響,但他們仍舊沒說甚麼話。
過了十二個月,阿甲無意中提起自己的老婆:「我們快一年沒做那回事了。」阿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們是好朋友,得講情義,總不能說:「你不做,我想做,讓我來做做。」甲妻克制,阿乙也克制。
「克制最好看。」我說:那樣的情,像一根緊繃的弦,風過時,弦發悲聲。
「我們女人不擅長寫這種『友情』,女人沒有這種『友情』。」她說:女人總比男人愛得乾脆,愛得轟烈,愛得全面;對同性好朋友,不會像男人那樣「理性」。
作家朋友洞察人心,她認為易地而處,如果女孩嫁的是阿乙,七年後,同樣的事情也可能發生,他們感情會變淡,問題會轉多,說一年沒做那回事的,可能換了是阿乙;而阿甲,會反過來,既要謀他老婆,又要講「克制」。「這麼想,實在教人覺得悲哀。」我說;但生命,可能真是這樣,沒有甚麼是最好的選擇,就算不去選擇,也不見得是個好選擇。
冒進,會帶來遺憾;遲疑,何嘗不遺憾?可憐身是局中人,進取和退讓,可能同樣沒有好下場。「問世間,情是何物?」這一問,問了好多年;情,或者就是寬容和寬恕;人非草木,畢竟有太多的追悔,太多的執迷,我們僥倖能保有的,只是苦澀的微笑,或者帶甜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