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祖光先生知道了一定高興。像一齣滿堂喝采的好戲，像他的《捉鬼傳》裏那個如風如雷的主角：「我該感謝的是我這個寶貝國家，這個社會，和我們的可憎惡的生活。不是那樣的長官，那樣的將軍，那樣的霸者，哪裏會產生我的《捉鬼傳》中的眾家英雄？」吳祖光說。長官終於倒下去了。鍾馗終於站起來了。也像他那齣抒發蒼生怨憤的《嫦娥奔月》那樣動人：后羿射下九日之後排斥剛正耿直的逢蒙、重用屠殺成性的吳剛，變成了欺負人民的民賊，月下老人斥他顛倒綱常，逆天行道，要他「免冠自縛，雙膝下跪，向軍前請罪去」，他不聽，終於死在代表人民利益的逢蒙的箭下。「多行不義的天奪其魄。什麼是天？就是人民的力量」，吳祖光說。
吳祖光先生知道了一定高興。胡錦濤廢掉了中國共產黨幾十年來官員上上下下的黑箱作業，廢掉了中國共產黨幾十年來漠視人民性命和安全的祖傳陋習，一上來不但不學朱鎔基給自己準備一副棺材，反而扛了兩副棺材給兩個京官去埋葬他們的仕途：張文康和孟學農管理醫療和國民健康嚴重失誤，一個免去衞生部黨組書記的職務，一個免去北京市委副書記、常委、委員和市長的職務。一夜之間，胡錦濤成了捉鬼的眾家英雄。一夜之間，胡錦濤成了殺死后羿的逢蒙。
可惜吳祖光先生再也不會知道了。一輩子有話要說，一輩子絕不低頭，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要求政府平反六四，晚年為消費者仗義執言捲進三年官非，像秋菊打官司那樣一輩子在討回一個說法、一個公道、一個希望，吳先生這個月九號走了之後，終於沒有看到胡錦濤給中國政治點亮的第一枝紅燭。
我不敢給吳先生寫悼文。少年時代看過他編劇的《國魂》之後讀了他寫的許許多多話劇和詩文，八十年代第一次見到他，跟他吃飯聊天，我印象中的鐵血吳祖光永遠沒有老過，六十幾七十幾一直到今年的八十六，他向來是吳先生不是吳老。我不懂京劇評劇而喜歡京劇評劇，吳夫人新鳳霞的舞台藝術我在朋友家裏的電視螢屏上見識過，也從老一輩人的口中捉摸到她深厚的造詣。可是，我最喜歡看的是她的回憶文章，尤其忘不了她寫她跟齊白石交往的片段。陪着苦難的中國走過漫長的黑夜，我一想到相依為命的吳祖光和新鳳霞，心頭總會飄起山抹微雲的輕翳。他們的女兒吳霜說：「其實媽媽是怕了，有種驚弓之鳥的感覺。為了爸爸的耿介和冥頑不化，媽媽心力交瘁」。
聽說，《嫦娥奔月》尖銳的政治鋒芒刺痛了易幟前的統治者，吳祖光不得不跑來香港住了兩年。「香港還是個好地方！」我記得吳先生這樣對我說過。那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一句話，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格外遙遠了。胡錦濤借了非典型肺炎入侵中國和香港的兇殘勢頭果敢决斷的處理了敗壞腐爛的人與事，就算背後藏着甚麼都不要緊，只怪他燃起的那枝紅燭的光芒還照不亮小小的這塊香港：也許，香港真要等到出多一百萬個吳祖光才能找回扔進了溝渠的高尚情操和問責精神。
﹙圖﹚張大千贈三太太楊畹君《墨蘭》全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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