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星張國榮的遺書開首的一個字是Depression,一般譯作憂鬱,那麼Melancholy一詞又應怎麼繙譯?翻查一般英漢辭典,這個詞除了解作憂鬱之外,又可解作悲傷或淒慘。Melancholy是否就是更悲傷、更淒慘的Depression?不是。有興趣的讀者可翻查牛津大學出版社早幾年前出版的《TheNatureofMelancholy:FromAristotletokristeva》,自有分曉。
馬國明
要說明的是提出一個並不常用的字眼的意義不在於標奇立異,而在於要更確切地掌握目前香港社會的處境。譬如說,母親是華人的比利時思想JuliaKristeva認為Melancholy是象徵活動的癱瘓,無法透過意義鮮明的象徵系統安撫內心的種種失落,只能訴諸一些最基本的表達方式如聲音、顏色、語調和節拍來表達內心的抑鬱,即是說回復意義含糊,甚至毫無意義的原始表達方式。
香港目前的苦況便是因為一直以來,我們都將一切希望寄託在「安定繁榮」四個字上面,其他如民主自由,或文化價值等等都變得曲高和寡,當「安定繁榮」出了問題,整套象徵系統便也失效,只能用聲音、語調和急促的節拍來表達內心的不安。因此常常被一些評論者批評作為歇斯底里、情緒發洩和淺薄無知。這些評論當然不無道理,但從Melancholy的角度而言,卻未有觸及問題所在。
形成Melancholy是有迹可尋的。所謂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如親人至愛的逝去。對於死去的,任何文化都會有一套哀悼的禮儀,讓失去至親的人節哀順變。這些禮儀也是整套象徵系統的一部份。但不是所有的錯失都能得到適當的哀悼,很多死者便要草草入殮,而失去的童年更往往被人完全忽略,因為長大成人被視為自然現象。但成年人的世界和兒童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長大就是失落,而且是沒有哀悼的失落。這也是Melancholy的成因,它不是短暫的情緒失落,而是生存的一種處境,不能逃避,亦揮之不去。
Melancholy原本就存在每個文化裏,在特定的環境下更會像瘟疫般爆發。歷史上爆發Melancholy的上佳例子就是歐洲大陸的巴洛克時期(十七至十八世紀),班雅明的《TheOriginofGermanTragicDrama》便是將巴洛克和Melancholy劃上等號的重要文獻。巴洛克在藝術史是一個重要的時期,失落的深沉不但能鼓動藝術創作,而且往往表達出一種不分界限、打破常理和擁抱無限的原始動力。
目前的香港是有Melancholy的症狀,卻還未有它那種發自失落深淵的驚人原創力。後者有別於甚麼化悲憤為力量的老生常談,它的創造力來自對既有象徵系統的摒棄。
除了「安定繁榮」之外,香港的象徵系統還包括董建華掛在口邊的經濟轉型和「一定打贏這場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