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我們明白虛無 - 鍾偉民

他讓我們明白虛無 - 鍾偉民

本來不打算說張國榮,翻澳門的舊報紙,見頭條新聞有這麼一句:「酒店方面準備將張國榮墮地留下的血跡及腦漿清洗前,一名報章的攝記在拍攝期間,鞋子不慎沾上少量腦漿。」讀了,有點感觸。這鞋子上的「少量腦漿」,記錄了甚麼?盛載着怎麼樣的回憶?苦的?甜的?童年的?壯年的?光輝的?黑暗的?滲進這個陌生人鞋子裏的,是深藏的恨,還是愛?
生命無常;無常,也是有常。佛說,我們在四十歲之前,承受着前生的業報,福與禍,不由人;四十過後,命途是否平坦,運道是否順遂,那就得看自己的修行。張國榮死時四十六,比起鍾保羅和陳百強,他是「自主」得多了。有人說,他有抑鬱症。為甚麼他有抑鬱症?他的性格,他的聰明,經過了四十六年,為甚麼還不能教會他對抗這樣的心病?我們都脆弱,遠比自己想像的脆弱。
去年寫過一篇專欄文章,忘了題目,說買到一張《喝采》的二手影碟,靜夜裏,一個人懷舊。封面上四個人:陳百強、鍾保羅、張國榮、翁靜晶。陳百強在戲中舞台彈鋼琴,舞台的燈火,像靈堂,字幕也錯了:「春風一吹草再甦,永遠一見絕路……」本該是「不見絕路」,錯得讓人心裏發毛。我不迷信,也不相信「偶然」;巧合和偶然,說不定,是必然的因,種下了必然的果,果熟蒂落,又一枚從樓上墜下來。
大家都說:要珍惜生命。但怎樣「珍惜」?珍惜,就等於努力?一天當兩天活,不眠不休,吃不了,就兜着走;努力,是對的,但得講方向,眼前是窮巷或者懸崖,衝得急,怎麼可以煞得住?有日,就有夜,舞台璀璨,生活暗淡;暗淡,其實是休息的時候,是調和陰陽的時候。
朋友惋惜張國榮猝逝,是值得惋惜的;不僅因為他的歌,他的媚,他繼續吹的風,還因為他讓我們明白虛無,明白「濃情蜜意」和「離情淚」,是同一樣的東西。「如果今生不能相處,還請你接受我的關懷。」我是這麼想的;或者,只有這麼想,這麼做,才可以驅除鞋子上那抹不去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