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景:別哭,一會兒就完了 - 董橋

小風景:別哭,一會兒就完了 - 董橋

相傳,一九四五年深秋,西伯利亞赤塔郊外蘇聯的俘虜收容所裏幽囚着一個身材削瘦、廣額削顎、臉色蒼白的人。天色灰暗,雪花飄舞,這個從偽滿洲國的奉天機場給截下來的人失神的眼晴昏然無光,默默凝視手上那隻蘭花手錶。他是滿清末代皇帝溥儀,一度給日本人塑造成偽滿洲國的康德皇帝。蘭花手錶是他踐祚滿洲的時候日本特務以奉天市民名義送給他的君臨天下的紀念品。他注視着這隻手錶,在秒針不斷旋轉的聲音裏,往事一段段在腦海中浮過。他三歲那年,光緒帝和慈禧太后前後兩天裏去世,嗣皇帝本來定有小恭王等三個候補的,只因慈禧生前的遺言,張之洞之流的元老重臣主張遵照指定,把他恭迎進紫禁城做起宣統皇帝來了。登基那天,典禮煩瑣,費時很久,他很悶,號啕哭了。他的生父攝政王載灃哄着道:「別哭,別哭,一會兒就完了。」
果然,兩三年裏,清朝就在辛亥革命的槍聲裏完了。

別哭,別哭,一會兒就完了:香港特區政府財政司司長梁錦松偷步買車的背信事件一會兒就完了;香港特區政府有責必問的問責官員犯什麼錯都沒事,一會兒就完了;像溥儀生父攝政王載灃那麼慈祥的香港特區首長董建華拍拍梁錦松的頭說:別哭,別哭,「我已經了解這件事,我跟財政司司長說,他對這件事的處理是疏忽了,是不恰當的;但我也相信這是無心之失。我相信他會汲取這次教訓,今後一定會提高自己的政治敏感度。」
別哭,別哭,一會兒就完了:你偷了隔壁王大媽的雞蛋,你不聽話,可是爸爸不打你,因為我們家雞蛋多得很,你偷雞蛋只是不恰當而已,不算偷;是疏忽,不算偷;是無心之失,不算偷。爸爸還對你的兄弟姐妹說:「在處理利益衝突的事,一定要有最高度的警惕」,像爸爸那樣,一警惕到你偷了雞蛋,馬上跑去跟王大媽說,你家裏有的是雞蛋,你不是偷她的雞蛋,你只是疏忽。爸爸還說,「對自己要有最高的要求和標準才可以」:偷了要馬上上綱上線變成不是偷的最高境界;偷的是雞蛋,馬上要把標準提高到偷黃金才算偷、偷雞蛋不算偷!


梁錦松司長是讀洋書長大的,在他的觀念裏,"Whatgoesupmustcomedown"不是男性生殖器的狀態,是詛咒香港市民的「有咁耐風流,有咁耐折墮」。梁錦松司長家業億萬,位高祿厚,買一部新車十幾二十萬的差價等於屁眼裏的一根小毛,算不了什麼!窮得叮噹響的升斗小民才會去佔這個小便宜。梁錦松司長是有頭有臉的銀行家,是有頭有臉的董建華特首邀進小圈子裏的高人能人:「你說我這個財政預算案的作者在公布財政預算案之前偷步買新車,好,老子有的是錢,賠你五萬?十萬!不夠?再拿多幾萬,湊夠三十八萬,兆頭夠好了吧!拿去!」從此,天色灰暗,雪花飄舞,梁錦松司長默默凝視的不是蘭花手錶,是那部凌志房車:那個不恰當的紀念品。
﹙圖﹚溥毅齋法宋人筆《雙駿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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