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活而不像幹活 - 鍾偉民

幹活而不像幹活 - 鍾偉民

「做事情,一定要專心;專心,事情才能辦好。」老師總是這麼教導小朋友。凡事總有例外,寫作,我就不能讓自己太專心;專心,腦筋繃得緊,腦袋結成頑石,就難有稱心的筆墨。為了讓自己不專心,臨窗,一定要有遠景,有動靜,有花鳥,有陰晴雨霧四時變化;電視常開,影碟長播,寫兩句,眺一會海,看半齣戲,等靈魂散步回來,再寫三數行。
寫稿前,茶得先沏好;近日常喝台灣產的高山綠茶,添了人參,喝後回甘,有餘味,提神也提醒人寫文章要從容,宜留白;打死人,不必急埋。光喝茶削胃,果仁糕點自不能免;寫完一篇稿,人肥三公斤。

在牌坊下古董店找到個鑲了玻璃的紫檀木座,擱在桌上,罩着幾枚方章,文思滯澀,信手抓一兩方出來把玩,玩膩看膩就更換。燈,但求古雅,聚光,是用來照看腕邊田黃那細緻的紋理的。我愛吃,逛家具店看到一張大方桌,桌面石紋石色像一鍋凝結了再壓平的清湯魚翅,本來就是張大飯桌,鋪上泰國買的竹墊,墊子上放手提電腦,每回掀開腦蓋,總覺得是要開餐了,不是要開工了。開餐的感覺,當然比開工好多了。這是盡量讓自己分心,好去幹必須非常專心的活;也就是為了讓心情能放鬆,沒「開工」的壓力,所以要讓幹活,不像幹活;不像幹活地幹活,是為了苟活。夠吊詭吧?
一向羨慕可以邊走邊寫,可以在茶餐廳或者時鐘酒店寫出佳篇的作者;那需要很大的定力和自制,處變不亂,亂中求靜,那是另一種境界,另一樣稟賦,另一個門派。有人飛花擲葉都可以殺敵,有人只用某種牌子某個年份某位名家精磨細鑄的劍;大家不理前因,但看後果,只要功夫深,都有權用自己的奇技和怪招行走江湖。「你寫那幾百字賺的,人家要上班一整天。」不知情者悻然說。你來寫吧。我就曾經半夜裏夢見自己時辰到,閻王拍着驚堂木,喝問:「怎麼還沒交出好稿?」這一嚇,嚇出渾身冷汗,幾乎忘了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