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腦袋,據說,容得下好多個圖書館,如果記憶力強,你可以記住圖書館每一本書的內容而腦袋最終不會爆裂;然而,如果你買得快讀得慢,扔的少藏的多,你就會發現每一本書都在攻佔有限的空間,知識和資料會把你逼向暗角;如果不幸失火,文史哲交織的濃煙,還會焗死無數消防員。
沒把書房搬到澳門,無典無籍,但有花有畫的寒舍反而讓訪客覺得舒服,都說:「沒半點壓迫感。」書,原來一直壓迫人。
但寫書的人到底不能沒有書,只好恪守「慎擇」兩字。慎擇,不等於拒收,輾轉收到匯智出版社羅國洪先生送來的三本書,有點吃驚:「這是甚麼時勢了,竟還有人願意出版這樣的書!」王良和《山水之間》、吳淑鈿《書窗內外》、潘步釗《邯鄲記》,都是散文集,都寫得用心。出版這樣的書,不能不講信念,講理想,講堅持,這都是很寶貴的品質;有這樣的品質,才可以逆流而行;我是說逆流而行,不是而上。
吳淑鈿引朱庭珍《筱園詩話》,說「作家」不易為。「才學識俱造極致,無美不備」,那是「大家」;「變化從心,天分學力至高,俯視一代」,叫「大名家」;「有獨到造詣,迥不猶人」,是「名家」;至於「專擅一方,亦能自立」的,可以稱為「小家」。
這樣細分雖然好,還是有點疏漏,「才學識俱造極致」,但沒有「品」,貪得無厭,取之無道,不要說晚節了,老來醜行都張揚敗露,這樣的「大家」,大得來都是膿腫,大來作甚?
逆流而行,太苦了;做「大家」做「作家」都難,要當個「小家」專擅一方,在精神上縱能「自立」,但不靠正務和兼職,也能在經濟上「自立」,卻是談何容易?早就行得沮喪,乍暖還寒,毒霧瀰漫,只能蹲在路旁為謙厚的小家朋友打打氣:「書,壓迫人,卻像大船的壓艙物;壓艙物不顯眼,沒人珍惜;但沒有了,船早晚會沉。」船,已經在下沉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