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景:孫多慈採紅豆送老師 - 董橋

小風景:孫多慈採紅豆送老師 - 董橋

 幾經轉折,去年五月下旬我終於拿到徐悲鴻那兩幅小畫,孫多慈這個久仰的名字於是常常縈繞腦際。我的老師蘇雪林說她一九三六年到黃山避暑認識孫多慈:「一個青年女學生,二十左右的年紀,白皙細嫩的臉龐,漆黑的雙瞳,童式的短髮,穿一身工裝衣褲,秀美溫文,笑時尤甜蜜可愛」。那該是孫小姐在南京中央大學藝術系快畢業的一年了。就在那之前的一九三四年秋天,她還和藝術系同學一起跟着徐悲鴻到天目山寫生作畫,漫山銀杏、核桃、山渣、茱萸的繽紛中,她發現幾株相思紅豆,選了最大最紅最晶瑩的一顆,輕輕採下來送給敬愛的徐悲鴻老師,莊莊重重放在老師的手心上,純稚的臉頰頓時泛起一片緋紅。
到了一九四九年,蘇雪林從大陸來香港,在真理學會做事,隔壁思豪飯店三天兩頭舉行書畫展,一九五○年孫多慈從台灣來香港也在那裏展畫。五十多幅國畫,二三十幅油畫水彩,十幾幅素描,還有一些書法,蘇老師說畫展引來大批觀眾,作品很快賣光,絕色的畫家加上老師徐悲鴻鍛造出來的技藝,轟動是應該的。

 我那兩幅徐悲鴻的畫小得可愛,畫給孫多慈的是壽桃,題了「慈弟清玩」;畫給李家應的是水鴨,上款「應弟存玩」,都是民國二十六年一九三七春日之作。舊報紙上說,那一年,徐悲鴻跟蔣碧微鬧離婚,到香港、廣州辦畫展後去了長沙,碰到這兩個女學生,請她們在一家湖南館子吃飯。飯桌上的筷子特別長,徐悲鴻挾起一筷子好菜伸到孫多慈嘴邊,孫多慈只好一口吃了:「此乃湖南長筷之妙用也!」徐老師說。那兩幅小畫也許正是那幾天裏給她們畫的。
徐悲鴻和孫多慈的師生戀情是中國現代藝壇上旖旎的緋色流言,儘管沒有開花結果,畢竟是當年騷人雅士常常渲染的茶餘佳話和筆底艷聞。徐悲鴻前後兩位夫人蔣碧微和廖靜文的回憶錄裏也少不了孫多慈的倩影,只是落筆處淡得似夢似幻,幾次驀然回首,卻又見不到那人嬝娜步出月亮門。難得王映霞的自傳多了那麼一章<我為孫多慈與許紹棣作媒>,間接給我這兩幅小畫又補了幾筆背景。

 王映霞說,一九三八年她和郁達夫帶着家人從麗水到漢口去,同行的正是李家應。火車上閑談中,李家應忽然要王映霞給她的同學孫多慈介紹個適當的人。王映霞不相信大學生還要人家作媒:「孫多慈到現在還沒有朋友麼?」李家應回答說:「怎麼說呢?我們的老師徐悲鴻在追求她。」李家應反對他們相好,說徐悲鴻有了妻子,又是留法的,孫多慈不懂法語,兩個人在一起問題會越弄越多。
王映霞最後給孫多慈介紹的是教育家許紹棣,兩年前喪妻,有三個女兒。他們交往了兩年終於結婚,生了爾羊和珏方兩個男孩,一家人一九四七年出了國才轉到台灣去。孫多慈一直在台北師範大學當教授,一九七五年六十三歲去世,許紹棣默默守着掛滿四壁的孫多慈畫作,死後跟孫多慈的骨灰合葬在陽明山:離開採擷相思紅豆的天目山那是好遠好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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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鴻給李家應畫《水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