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瞻,不如懷舊 - 鍾偉民

前瞻,不如懷舊 - 鍾偉民

過去,當一個人開始懷舊,意思是:這個人,其實也漸漸舊了,老了。
如今,大家的「懷舊期」似乎來得特別早,也特別長;有一個編輯朋友,才三十歲,已經不斷回頭望,他追尋不再存在的彈珠玩具、老式遊戲機、過期雜誌;小時候,他夢想有一部爬山單車,當時買不起,如今卻騎着這輛車在鬧巿穿行;大夥兒在茶餐廳吃飯,他的車就像一頭寵物,給繫在門外視野能及的燈柱上。
有一本叫《香港極品》的書,圖畫很多,都是過去幾十年生活裏常見的物事:紅雙喜火柴、菠蘿油、酥皮蛋撻、西瓜波、飛行棋、花塔餅、珍寶珠,逃亡專用的白飯魚,小孩過新年玩的魚蝦蟹擲骰遊戲,還有吹波膠、理髮店門外紅白藍團團轉的燈筒、花綠綠的大痰盂、鐵皮公雞、橡筋繩、紅兔黑豬、鹹魚青菜、常餐快餐;當然,少不了傳統四大鎮家刑具:藤條、雞毛掃、人字拖和戒尺。有些舊物仍然存在,有些老名詞已不常讓人提起;艱苦歲月裏的小情小趣,小悲小喜,是那樣的叫人縈迴,總讓人想到:昨日,就這樣過去了,原來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
我沒有太多懷舊的情意或者情結;我懷念的舊,多是舊時田園,舊時山水,舊時人面,鮮有舊時玩物;我喜歡的石刻和古董家具,年紀一般比我老,也不是當時用過,當時買不起,如今才來緬懷;我只是追慕那個時代的品味,那個時代的精緻。只有在那些流逝的歲月,才有人願意為一件文玩,一張几案耗費那麼多的心神。那年頭,大家大概還相信一句話:「做得好,就會得到別人的尊重。」為了得到尊重,老一輩人都鞠躬盡瘁。從一個竹筆筒,一張黃花梨小凳,那個時代,悄悄地,向我們宣示超越時空的堅執。
懷舊,是我們不想前瞻,還是沒有甚麼值得前瞻?抑或,我們懷念的,其實是一種不復存在的價值?例如:做好本份。當木匠做好本份,我們就有耐用的椅子;當官員做好本份,我們就不會有今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