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橋之戀》導演LoesCarax拍了一齣PolaX,仍舊頹唐鬱悶,男女老幼在激情擺弄下,滿城亂走,走累了,就去自殺。沒甚麼值得一說的,除了「悲傷」。Loes處理悲傷,最讓人感受到悲傷的原味。
「我要離開你,我要離開你了!」作家走進年輕女人的睡房,挨近她耳邊說。女人背着他,半睡半醒,仍舊讓被子蒙着頭,我們看不到她的臉,看不到任何反應。作家說完走到壩上,逝水滔滔,不分晝夜。鏡頭再轉,女人用臂彎擋住兩眼,躺在床上哭,聽不到哭聲,只是一隻乳房從細滑的睡袍裏溜出來,因為身體抽搐而不住抖動;這時候,一個打算乘虛而入的男人,還適時地揉她的胃,免得她讓悲傷骾死。
然後,一個老女人因為想念變了心的「弟弟」,駕着他腳掣失靈的摩托車在暗夜裏飛馳,一路上,車燈照見的,都是骸骨一樣白森森的禿椏……真正的悲傷,總是幽寂,漫長,像鬼影幢幢的夜路。
電影《非洲之旅》結尾,梅麗史翠普在收拾行李,等情人駕着小飛機來了,就一起離開那幢大屋,重過新生活;這時候,警察走進房間,禮貌地告訴她:「很抱歉,飛機失事了。」梅麗若無其事,仍舊把雜物撿進箱子,撿了半天,慢慢抬起頭望着虛空,到這一刻,悲傷才開始發芽,若干年後,她知道,悲傷就要茁長成一株蔽天的高樹。
電影和文學作品裏,能讓人記住的悲傷場面不多;悲傷多了半分,過了火,就成了悲慘;悲慘是赤裸的,呼天搶地,也未必適合愛靜的人。某年大除夕,我正在打掃房子,電話鈴響,我接了,說完話,繼續揩抹桌椅,仔細擦洗客廳的地板;寢室床單被褥,廚房杯碗瓤盤,沒多久,都井井然各歸其位;最後,還為瓶花換了水。「可以做的,都做完了。」環顧四周,再無瑣事可為,我坐在靠牆的椅子上,坐了好久;好像到了第二天破曉,才忽然在被窩裏,抱頭大哭。幾乎過了十年,我才明白悲傷不是聲音,不是顏色,不是文字,而是璀璨之後,空出來的一大片「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