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印度群島是西方殖民者揚帆追尋的艷香天地,是世界最大的馬來群島,在亞洲大陸與澳大利亞中間,包羅了新幾內亞、婆羅洲、蘇門答臘、西里伯斯、爪哇、呂宋和棉蘭老島。二十世紀初葉,歐洲畫家迷戀的EastIndies是魔神和女神的萬花之國,是高庚的大溪地幻滅之後的一座新天堂。一九○五年出世的意大利畫家RomualdoLocatelli三十年代帶着妻子先到雅加達和萬隆,然後繞去旅居峇厘島。一九三八年二次大戰的烽火蔓延,他們逃難逃到菲律賓,一大批油畫就在日軍轟炸馬尼拉期間全部燒毀了。
去年十月,香港佳士得拍賣東南亞的畫作裏有一幅羅格泰利的峇厘油畫《少女像》,估價九十萬到一百四十萬港幣,不知道最後落槌價是多少。上個星期,我的萬隆老同學麥克帶着一幅羅格泰利的《夏之夢》經過香港到東京去:「賣了,賣給一位日本畫商,一百一十二萬港幣,聽說會轉賣到歐洲去,由他去吧!」麥克說。
攤開來的整張報紙那麼大,那幅油畫保存得非常好,用上好光油上過光,輕輕修復了幾處脫色的地方,油彩色澤鮮活得像新作。傳說,這幅畫五十年代曾經留在南洋著名油畫家李曼峰家裏,六十年代轉入麥克父親的藏品中,老先生分家產分給了麥克,供養了二十幾年,終於忍不住升值的誘惑放出去準備換新房子。我記得他們家客廳裏當年還掛着徐悲鴻的油畫和彩墨畫。麥克說他父親去世前賣掉兩幅油畫,徐悲鴻的奔馬和書法還在他哥哥家裏。
《夏之夢》裏的峇厘叢林洋溢着熱帶花草樹木的葱蘢氣息,遠山有點雲霧,有點淡霞,半裸的少婦婷婷靠在一株木蘭樹邊,微微側着臉在烏亮的髮髻上簪上一朵雪白的雞蛋花。拍賣會裏那幅《少女像》的少女稚氣而歡愉,手拿一朵雞蛋花輕輕搭在裸露的胸口,赭裏透白;《夏之夢》裏的少婦憂鬱的眼神流瀉無言的深情,古銅色的那身玲瓏蕩放的是一絲愧疚的慾念。凝視這樣空靈而崢嶸的色相,高庚的《兩個塔希提女人》頓時顯得濫情而寒傖了。
像CedricBelfrage那本《AwayfromItAll》裏抄錄的峇厘俚句,我和麥克幾個萬隆同學一九五八年暑假一踏上那個原始之島,眼中的一草一木立刻孕育着顫慄的綺念:"OhnoblebreastsofBali/Erectandproudyoustand"。一簇接一簇的小村莊都染上綠色,樹蔭下是墨綠,艷陽下是青綠。高溫裏的小路上見不到路人,幾家農舍靜靜撐開蓆子做的窗戶,隱隱然散發淋漓的情慾和潺湲的高潮,只剩門外幾隻雞、幾頭牛清清閑閑消磨溫飽的午後。
敻古的風光供養着百年的丰腴。客棧附近一座石頭砌成的院落裏,羅格泰利彩筆下幾個半裸的女人披着濃濃的長髮跪在石板上收拾滿地的花葉。微風中,我們聞到一陣陣椰油拌着紫丁香的氣味。山坡下是一隊築路工人油亮的身影:「在女神的懷抱裏鋪瀝青,那是不可寬恕的冒瀆!」穿狩獵衫的美國遊客說,滿腮的花鬍子他像極了海明威。
(圖)MarkSeverin春意藏書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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