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代是台灣年輕人爭着到美國讀書謀事的年代,八九十年代輪到大陸年輕人奔向這個尋夢園。好久沒有北京那對年輕夫婦的消息了,昨天終於收到聖誕賀片,畫的是聖誕老人帶着一大袋子禮物坐在雪橇上迷了路:「也許我剛才不該向左轉。」他說。拉雪橇的一隻馴鹿說:「我們為什麼不停下來問路?」聖誕老人么喝道:「住嘴!我清楚懂得我們該怎麼走!」幾隻馴鹿低着頭悄悄抱怨說:「懂,懂,老頭什麼都懂…其實一個鐘頭前我們早就經過這座城鎮了!」翻開賀片,內頁裏大字寫着「別忘了,聖誕老人是個大男人。聖誕快樂」:“Remember,SantaisaMAN.MerryChristmas”。
男的是理科博士,在香港、澳洲幾家大學裏都教過書。女的跟他到處跑,怕孩子奔波,留在大陸老家留了好久。男的回國等美國的工作簽證等了五個月,現在終於拿到了,可以帶孩子到加州SantaBarbara大團圓了。女的在賀片上說,聽一位做房地產的史悌芬說,白先勇也住在聖巴巴拉,沒見過;這位史悌芬辭去香港的生物學教授職位到美國做房地產,全為了他的一位女學生,現在是他妻子了。她說她還是覺得澳洲好:「來了幾十年的中國人都認為美國樣樣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我以前還不知道人的眼晴是有選擇的,不想看的東西就看不見,那東西就不存在了。大家都不知道就不算無知」。她說她很想念北京,連中國的流行歌曲都越做越好了;中央電視台四台的主持人也越來越聰明年輕了。
我羡慕他們年輕,高興他們沒有迷戀美國,慶幸他們還有鄉愁,尤其在聖誕這節日裏。記憶畢竟不是老年人的專利:JenniferLopez最懷念的兒時聖誕禮物是姑媽送給她的一本舊照片拼貼簿;CatherineZeta-Jones忘不了九歲聖誕收到的四輪溜冰鞋;PatriciaHeaton後悔那五六歲的小不點兒聖誕節早上用圓珠筆在洋娃娃臉上畫鬍子。在共產中國長大的年輕夫婦雖然沒有童年聖誕的記憶,卻已經到了美國,趁着一年一度的聖誕氣氛給他們的小孩塑造燭光火雞的記憶。那是告別馬列主義的小派對,也是意識形態的自助餐,一生人經歷一下也好:Remember,SantaisnotaCommunist。
我這一代人到底是淡出的一代,像白先勇聖巴巴拉的老宅院那樣寂靜,誰都不忍心去驚動那滿園的秋香。這個月上旬他來香港,原想讓我帶他到半島酒店喝一杯下午茶找一找張愛玲的影子,後來因為港大的演講拖長而錯過了,只好改在晚飯桌上敍舊,我們幾個老總統時代的老台灣派一起指點半壁江山、細數孤臣淚痕。
我們這些度過了幾十個聖誕節的人早忘了聖誕老人的鬍子有多長,只記得于右任老生先的美髯宣示的是黨國的多少滄桑。七十年代倫敦一個飄着小雪的聖誕前夕,一位銀行老職員跟我搭同一班火車回家。我問他假期怎麼過?他說:「聖誕假期是賴在床上睡懶覺的好日子,千萬不要隨俗,不要慶祝,不要錯過耶穌一年送一次的這個大禮物!」
(圖)英國版畫家MarkSeverin藏書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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