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明
歌星羅文死了,香港處處又響起他《獅子山下》的歌聲:「……大家在獅子山下相遇上,總算是歡笑多於欷歔……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我不大喜歡那些歌詞,但聞歌感舊,人情之常,何況是七八十年代舊歌重聽於今日。
七十年代的少年,不會忘記六十年代的經歷。那時候,主婦理家之餘,會給塑膠廠、製衣廠等的產品加工;兒女讀書之餘,會幫同串膠花、剪線頭;做父親的,會在外辛勤工作。
那時候,五六百英尺的斗室,往往住着三四戶人家;草草搭蓋的木屋,更是無數人的安身地。我外祖父就是在廚房、廁所都沒有的木屋裏度過晚年。
但是,那時候,大家都有希望。我看着多位朋友中學畢業後,從辦公室「後生」做起,逐步晉升,由文員而主任而經理;看着同屋那個小孩子學業有成,做了教師買了大廈套房,和父母一起遷出居住多年的六十英尺小房間。我自己大學畢業後,母親給製衣商加工的電動縫紉機也從此靜下來,早上起牀再聽不到鄰居抱怨的馬達聲。
這些都是七十年代獅子山下小故事。大故事則是香港漸漸聞名國際。水荒問題徹底解決了,每隔四天供水四小時期間的大貯水桶成為陳迹;過海隧道、地下鐵路先後落成了,港九經濟血脈於是大通;政治更日見開明了,廉政公署、地區選舉制度等相繼成立,華洋之隔也漸趨泯滅。
香港人當時在大陸、台灣都是天之驕子,「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
去年,新香港財政司長梁錦松發表財政預算,特別引用《獅子山下》歌詞叫港人繼續努力。他似乎不知道《獅子山下》的日子已經和舊香港一起消失。
從前,工人只要努力,前途會越來越寬坦。現在,在董建華政府治下,卻是工作量日增而工資日削。不少連職位都給削了。我那些由「後生」做到經理的朋友,好幾位今天困坐家中。他們還不滿五十歲。
羅文唱《獅子山下》的時候,香港未有壟斷全城經濟的地產商,未有「國家安全」的刀懸在百姓頭上,官場也未有中共領袖式的冷漠面孔。當時有而現在沒有的只是希望。
羅文現在告別獅子山下,正好給那不朽香江名句加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