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過後沒幾年,我到吉林去看雪;那年,雪好大;某天下午,在一溜破房裏迷了路,飢寒交迫,還好發現路旁有爿小麵館,就掀開兩重厚簾鑽了進去;腳下起伏不平,即使在店裏,冰雪,還是結得厚實;一盞昏燈,滿室寒霧,就我一個客人。
麵來了,鹽湯裏浮着白麵條和四片紙薄的肥豬肉;好在湯還熱,吃了暖和;吃了大半,才發覺身旁暗影裏站着個老頭,他紋風不動,棉袍毛帽既黑且髒,跟背景糊在一起,分不開的。
吃完,掀簾要走,偶然回望,卻見那老頭已坐在我的位子上喝那碗剩湯。等了老半天,才等到那半碗清湯,還要再來多少食客,他才能填飽饑腸?過了二十二年,還是忘不掉;過了二十二年,還懊悔當時把那碗麵吃得片肉不留,懊悔反應遲鈍,沒回頭給老頭另點麵條。
董建華治港五載,暫時沒出現大規模餓死人的慘象,餐廳裏,卻有了等吃「二手飯」的人。好難過;難過,因為這樣的人,肯定越來越多。「明年,還要開徵新稅,要裁退公務員。」梁錦松說:香港,不能有赤字。
香港,這樣淪落,這東西和他的主子還是不斷提醒我們:都怪那「外圍因素」。然而,「外圍因素」,卻讓澳門賭稅的收入過多,明年,據說,其他範疇,會繼續減稅。
沒甚麼可以做的了,到快餐店,惟有多點菜,先把飯菜分成兩份,吃一份,留一份,讓「二手食客」吃得安心;沒當上局長高官,誰沒有等吃剩菜殘羹的可能?二十二年前寒天雪地那一幕,至今不能釋懷,感謝董建華讓我在今天的香港,有一個贖罪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