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出買東西填屋子,填滿了,竹籐木石東移西擺,杯碗瓢盆左擱右撂,還是覺得不對頭,不順心。都按自己口味細挑,怎麼竟不稱意?終於,座地燈和床頭燈送來了;座地燈,意大利造的,我對貨品來源不講究,偶然見了,喜歡青銅柱上那玻璃罩像一顆好大的眼淚;床頭燈聽說來自西班牙,那是斷崖上一座孤伶伶的古堡。
暮色來時,不用吊燈照明,只點起那兩盞燈,忽然,情調全變了,器物泛着柔光,粉牆和地板都是木頭家具鏤空雕花的淡影。家,有了合宜的燈,燈,安置在合宜的位置,就像澳門有了葡京,人猿泰山有了阿珍,船有了舵,梁錦松有了退位讓賢的好心腸。
「好得不能再好了!」心裏讚歎;腦際,卻響起這樣的回應:「好是好,總不及昏燈下,軟床上,添個麵粉團兒般的美人任你魚肉好。」回心一想:似乎真有點遺憾。
我是不是該為這「遺憾」而難過?就因為得不到那可能的「更好」,所以怨恨目前的「很好」?那個「更好」,真的「更好」?如果「更好」(那個配合燈影的美人)不讓我魚肉,反而嫌我貌醜,嚴重打擊我的自信,讓我餘生抬不起頭,那怎麼辦?
「好」,原來就是當下的感受,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等級,沒有分別,更沒有遺憾不遺憾;享受寂寞,就不寂寞;享受孤獨,就不孤獨。
今天,到大學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白菊花,插在大概是清朝的竹筆筒裏,筒上「……甲戌王在周康邵宮旦王格太室即位宰宏右頌入門立中廷……」等幾百字深不可測;不可測,從此就用來養花;有燈,就夠好了,再添一室花氣,比原來的好,又好了些。一個人賞花,兩個人賞花,花都開落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