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無寂寞 - 鍾偉民

本來無寂寞 - 鍾偉民

「不知道為甚麼九七之後,整個社會都在變,在倒退……」讀友來信說;社會倒退,她自己的際遇,更坎坷。數年間,她失子喪母,連唯一的感情寄託:一隻小狗,也讓汽車撞死;然後,失業,婚姻不如意,噩運紛至沓來。「我很怕回家,彷彿一打開門,就讓一屋的孤寂包圍;但也怕踏出家門,因為不論是一段小路或者路上景物,都會勾起我的一番回憶,陣陣傷痛……」她好矛盾,好想向我學習「面對寂寞」。

老實說,我的專長,是寫作,不是面對寂寞,更沒有足夠的訓練能教人如何面對寂寞;然而,我會問自己:「這五、六年來,為甚麼半點不感到寂寞?」可能有五分鐘,或者十分鐘,靈光一閃,是感到一點寂寞的,但這急性寂寞轉眼就蒸發了,變成雨水。為甚麼會這樣?更年期?燥熱?養了貓?玩了石?寫了專欄?吃了大頭菜?都有可能;但最大的可能是:我根本就沒有把寂寞這種「狀態」當一回事。
一個人的時候,我完全不覺得一個人有甚麼不對,有甚麼不幸,有甚麼不好,有甚麼應該不快活。「如果你有了女朋友,就不必在月黑風高的晚上吃罐頭。」朋友可能這麼說;然而,這只是一種假設,假設我有了一個很會燒飯的女朋友而這個女朋友偏愛在月黑風高的晚上給我燒飯並且嚴禁我吃罐頭。
如果我覺得這樣的「假設」沒成事,是一種欠憾,也許我就會感到寂寞;但假設,終歸只是假設,事實上,如果我強求,我可能會遇上一個女狂魔,不管月黑風高或者月明如水,她都會用皮鞭說服我:吃死老鼠,是人生最大的享受。
我享受兩個人和一大棚人的日子,也享受一個人的日子;只要你不覺得一個人是遺憾,不追求那些奇怪的假設,就不可能讓「求而不得」的寂寞折磨;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寂寞,又怎麼可以去「面對」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