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台灣,社會處於一個在威權政治的壓抑下,自由、民主的力量正要破繭而出的時代。美麗島事件後,老一輩知識分子陶百川為受刑人奔走辯護,被當時的情治單位封為「四大寇」的四位知識分子──胡佛、楊國樞、李鴻禧、張忠棟仗義執言,海外著名的人文科學學者也予以呼應。威權政治的壓力稍有鬆懈。這時候,《中國時報》以「為陶百川八十歲祝壽」的名義,召集了十九名敢言的學者,在宜蘭的棲蘭山莊舉辦了一個名為「近代中國的變遷與發展」的研討會。會中的主要議題,圍繞着如何落實民主、如何促使政府回歸憲法,以及如何形塑未來的公民社會。十九名知識分子,包括余英時、胡佛、林毓生、李亦園、楊國樞、黃榮村、許倬雲、張灝等人。他們都懷抱着知識分子的使命感,想要建立一個政治民主、經濟均富、社會開放的「台灣模式」,並以此來影響中國大陸,從而根本解決兩岸問題。
聚會時適逢颱風而停電,學者在風雨聲中秉燭而談,更增「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凝重氣氛,並為各人留下深刻印象。
研討會的論文,原擬出版作為陶百川的祝壽文集,但因觸及的問題太尖銳深刻,當時衡情度勢未能出版。終於,二十年後,在陶百川百歲誕辰後,於七月二十六日,這本二十年前的論文集出版了。《中國時報》再邀約「棲蘭之會」的多名學者,在中國時報的報社重新聚首,並舉辦了一個由許倬雲主持的研討會,追溯台灣二十年的發展,並作出反思,希望能對台灣眼前沉悶的政經社種種面向尋找新的學案。
然而,參加「棲蘭再聚」的知識分子,儘管對當年推動政治、社會的改革仍持肯定的態度,但對台灣的現況卻有更多憂慮。民主,是有了,但林毓生說,這是「民粹的民主」,而不是「憲政的民主」,落實民主所需的諸多基本法治條件,大部份都是殘破不全的。社會也開放了,但每天Call-in節目不是理性地談問題,而是「愛台灣」或「不愛台灣」這種感性的因省籍、族群而衍生的無謂的爭吵。
二十年前曾寄望以「民主、均富、開放」的台灣模式來推動兩岸問題最終解決的楊國樞,說他現在「根本講不出口」了,因為台灣政治、經濟、文化都在倒退,「現在講民主,人家覺得你迂腐」。
台灣族群政治的發展,使政治以族群歸邊,知識分子在「中國與非中國」之爭中,也有「時不我與」之感,覺得沒有對政經社問題着力之處了。這一群自稱「廉頗老矣」的知識分子,大部份都不會再在媒體前慷慨陳言,「棲蘭之會」也許只是一段美好回憶罷了。
筆者曾在台灣講過,「不畏權勢」,很多人做到了,但知識分子還應該「不畏群情」,而「不畏群情」似乎比「不畏權勢」更難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