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清淺，才及腰，小黑炭走了幾步，忽然腳下空虛，竟有漩渦直把他往下拽；他本來善泳，氣絕之前，見頭上一點光，就拚命划水，力爭上游。「咳！咳……」黑炭濕淋淋，驚魂未定，卻見兩岸景物，大是不同。「秋蕙……」他踉蹌上岸，村公所還在，但頹敗失修，椽樑傾折，似乎荒廢了幾十年。「剛才……」他記得，村長還在窗前用嘶嘶響的收音機擲老婆。
房屋都老了，拆了，變得荒涼，「秋蕙！你在哪兒？」沿河亂走，偶見匣子似的平房聳立，他遇人就問：「這是甚麼地方？」「弱水村。」「為甚麼竟變成這樣？」「一直都是這樣。」路人好冷寞。
河上游，忽然橫着巨廈，六層高，佔地百畝。「這樣的大屋，能住一村人。」黑炭挨近屋門，見金字招牌大書「弱水玩具廠」五字。這時，皓月斜掛，門外崗亭有老頭問他：「都回宿舍去了，你找誰？」「我……我找王秋蕙。」小黑炭如實相告。「找我孫女？你怎麼會到這裏來找我孫女秋蕙？」老頭奇問。黑炭覺得老頭好眼熟：「我想起來了！在秋蕙家，我看過你的……你的遺照！」驚悟：莫非方才遇溺身死，冤魂已來到鬼域？
「做鬼，還要幹活？」黑炭感到沮喪。「工廠，是香港人來開的。」老頭告訴他：八十年代了，港人北上設廠，是潮流。「八十年代？你說我離開了秋蕙四十年？」黑炭瞪着他。老頭頷首，歎了口氣：「明兒，我引薦你到廠裏做事。」工廠生產「中國娃娃」，娃娃都穿血紅衣服；黑炭給安插在三樓包裝部，破損次貨，總讓人隨手扔到窗外。
「下面是河，娃娃自會沖走。」幹活的說。探頭下望，紅娃娃掉到黑水裏，竟沉沒不見。小黑炭恍然，掏出秋蕙送他的黃手絹，寫明細節，添一句：「馬上投河，或能相見。」就纏在破娃娃脖子上。歲月如流，秋蕙沒撿到那個隨水流下的娃娃，她六十歲那年，回到弱水村悼念黑炭，兩人相遇，年輕黑炭仍然愛她，就像愛他的外婆。《魔幻人間．紅娃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