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遙遠的事情了，那年頭，我們的爺爺和奶奶大概還是小孩；鬼子的飛機成群掠過山崗的時候，壓得草木繁響，蜻蜓亂落；倭寇沒轟炸我要說的那條老村，居高臨下，青磚房和當中蛇行的弱水河，也許半點不起眼，福與禍，到了這一段，都略過去了。群機去後，天陰欲雨，有老頭坐在屋前階上看河上弱水，從年頭到歲盡，水不興波，就偶然幾片枯葉點染那滿眼灰濛；但這天，河送來了洋娃娃，洋娃娃一身血紅衣裙，漂近矮牆外的水邊。老頭趨前細視，娃娃缺了左腿，青髮藍眼，模樣好稀奇；他不知道構成軀幹的浮物叫「塑料」；那年頭，根本沒人見過塑料。
老頭想起小孫女秋蕙明兒十二歲了，暗忖：真是天賜賀禮。他含笑入河；河寬不過數丈，水深從沒及腰；老頭涉水逐流，踏着河底卵石急行，「娃娃別走！」眼見要搆着了，驀地，他讓巨力牽扯，掙扎，呼喊，還是直往下沉……河，似乎吞噬了老頭的屍骨。
弱水河，不斷流下來洋娃娃，有些赤裸，有些仍舊穿了紅裙，但都缺了手腳，沒了眼睛，或者掉了頭顱；日復日，蜿蜒滑過臨河千門百戶；幽寂的黃昏，數不清的曠夫怨婦憑窗看過殘缺的紅娃娃如血漫流。
三年後，秋蕙動了春心，愛上大她兩歲的小黑炭；無事，他們就在河邊相會。「愛情令人老。」小黑炭含情看她：「自從愛上你，我就像松柏蒼老。」松柏不是樹，是村中人瑞，聽說，他三十歲那年失戀，一夜白頭，然後白頭到老。暮色裏，紅裙娃娃又從上游流下來。「娃娃不吉利，冒犯了，都活不來。」秋蕙說。「我抓一個送你。」黑炭不信邪，捲起褲管去涉河。「鬼子投降了！」沿河人家聽廣播，以為鬼子投降，再無凶災，都歡呼雀躍。秋蕙回過頭，黑炭竟不見了！「救……救救黑炭！」她的呼喊，讓笑聲蓋過，河岸喜氣洋洋。 《魔幻人間．紅娃娃》上